開學這一天,雨過天青,空氣清新而潮濕,還混著從校園外飄進來的談談田野清香,讓人都覺得心情舒爽,就像饑渴的禾苗剛剛吸足了水份一樣,精神抖擻。
才剛剛八點半,學校裏就像一個被人突然捅到地麵上的巨大馬蜂窩,嗡嗡的亂做一團。特別是離學校遠的學生需要住校,家長也陪學生一塊來校送行李包袱。初一的學生是入校的新生,雖說滿臉都是陌生和好奇,但也沒忘記著急慌忙的認班認宿舍,家長抱著行李包袱,或擠在學生身後,或擠在學生前邊,拚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裏猛擠猛扛,每個家長學生都想在宿舍裏占個好床位;初二和初三的學生因為是老生,經過兩個多月的伏假分離,這猛一見到同學,都是像小大人似的相互打著一驚一詫的誇張招呼,有的說對方瘦了,有的說對方胖了,有的還驚詫對方又長高了半頭,有的男生一見麵就以債主的高貴身份,猛的抓住對方的胸口,問對方索要在放假前被借的故事書;有的女生也是一見麵就以債主婆的尊貴身份,恐懼而急切的一把拉過雙方的衣袖,向對方索要放假前被借去的橡皮。但打招呼和索債的同時,每個學生和家長都沒有忘記快點將行李放置在宿舍。
學生宿舍在教室的最後邊,西邊是女生宿舍,東邊是男生宿舍。一條筆直寬闊的磚砌路,從前邊的學校大門起,一直向北伸展,把教師辦公室、學生教室和男女生宿舍給整齊劃一、一分為二的劈開;磚砌路的盡頭,是一尊塗了白石灰的毛主席塑像,塑像後邊是學校高高的後圍牆。毛主席塑像下麵是高一米多、直徑一米五左右的方型水泥基座,塑像周圍是塗了水泥的一米高的園圍台。因為塑像正好在男女生宿舍之間,此刻,塑像周圍的園圍台上,擠坐滿了歇息的學生家長,他們像鳥兒攀坐在樹枝上一樣,互相詢問著對方學生的學習情況,每一個家長的臉上,都綻放著望子成龍的巨大期望和信心。
凡是在此刻有心情擠坐在這裏歇息的學生家長,差不多都是早早來到學校,又已經將學生的行李包袱給安置妥當的。而此刻的男女生宿舍裏,仍然亂的像一鍋粥——擁擠吵。
不管是男生宿舍還是女生宿舍,裏麵的內髒都簡陋的像苦行僧的僧舍一樣,全是用磚塊圍繞著牆壁壘砌成的平台,上麵又鋪棚了一層木板的通鋪。初二初三的學生,隻換教室不換宿舍,還是按伏假前的鋪位各就各位,這是教師特意在宿舍門上貼紙條規定好的——這規定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爭搶最佳床鋪位置的擁擠。而初一是新生,每一個學生都想先下手為強的占領到挨著山牆的床鋪。但挨著山牆的鋪位畢竟有限,早被來得早的學生給先下手者搶先占領了;稍微晚到一步的學生很羨慕的望著占到好位置的學生,急忙在剩餘的床位裏搶挑稍微好一點,可挑著挑著,挑花了眼,在拿不定主意的瞬間,早被源源不斷湧進來的學生給鋪上了被褥,挑花眼的學生開始後悔的牙根疼,急忙垂頭喪氣在剩餘不多的床位裏隨便搶占一個,可最後看到晚來的學生連床位都沒有,又開始為自己能占到床位而慶幸。沒有床位的學生家長開始去找學校領導。學校領導本想讓學生們的被褥再擠一擠,騰出幾個狹小的縫隙硬將那幾個沒床位的學生的被褥給塞進去。可擠進宿舍一看,隻見簡陋的學生宿舍裏,那磚台木板鋪棚出來的床位上,像正熬的一大鍋五顏六色的爛雜菜,稠攘攘的混攪在一起,別說是塞進幾個學生被褥了,恐懼塞進去一個學生的被褥都困難。
學校領導不忍心再在如此擁擠的被褥裏硬塞了,沒辦法,隻得讓化學老師將學校裏那一小間破陋的儀器室騰出來,又找出幾塊破木板鋪在地麵上,讓幾個沒有床位的學生先臨時住進單間裏。這樣以來,原來挑花眼又慶幸自己有床位的學生,又後悔的牙根疼——後悔自己胡亂搶到了床位,如若不然,也會被安排在遠離擁擠和嘈雜的單間裏了。
何露是跟舅舅提前一天到校的,她的睡鋪位置緊貼著最裏麵的山牆。舅舅又在她睡鋪上方的牆上給掏了兩個指頭粗細的洞,用結實的鋼筋棍給支出了一塊長方形的木板,平時用以放置洗漱用品和臨時看的書。
因為何露的鋪位早在昨天就放置好了,此刻,她嫌宿舍太吵,嫌校園裏太亂,就一個人靜靜的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師裏,活活像一棵澗邊獨生的幽草,幸福的享受著嘈亂吵嚷之中這難得的清靜。
初一共分三個班,三個班的教室全被學校那條筆直的磚路劈到西半邊,一班二班並排,在女生宿舍的南邊,一三班在一班和二班的前邊。何露被分到一三班,昨天舅舅就帶她看過這教室。此刻,何露靜靜地坐在教室的最後排,仰頭望著前邊山牆上的黑板上方的列寧、馬克思、恩格斯等導師的大幅圖像,目光停留在圖像上的蜘蛛網上,自由而孤獨的思維,早已飛到了曠野雲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