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風雲際會子胥恨 塵埃落定霸王興(2 / 3)

天色微明,籍郢回城;眾人一夜未眠,苦苦守候。籍郢言伯嚭許諾,勾踐大喜,令群臣各自歇息,遂散;勾踐再拜範蠡,甚是卑微。

範蠡自出,文種趕上:“今日之事如何?”

“大功告成,又何必問!”範蠡腳步不停。

“大王三拜先生,可謂無上榮光!”

聞是言,範蠡色變,執文種之手,至暗處:“知公正直,範蠡敢一訴心曲!大王為人,隻可共患難,不可共安樂!功成之後,與公俱隱;呼嘯山林,悠遊自在!”

文種大驚,四顧無人,遂曰:“先生此言,嚇煞文種!”

“公真不見否?主公蜂目而豺聲,長頸而鳥唇,得誌之時,必輕易食人;我等若不識趣,身死名滅!”

“既然如此,公何不現在就走?”

“人生在世,忠義而已;君子不改己誌,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若棄君而去,誰不笑我?且愧對靈姑浮在天之靈!功成身退,歸隱田園,公意若何?”

文種不答,若有所思,範蠡知其不可說,遂曰:“今日所談,公萬不可泄露,辜負範蠡一番相知之情!”

“先生放心,文種定不相負!”

各懷心事而散。。。。

此時吳軍大營之內,爭論正酣,子胥、伯嚭互不相讓。

子胥曰:“主公!臣已令人快速趕製攻城器械,數日之後,必定成功!”

伯嚭曰:“主公!先代霸王之道,以德服人,不滅人之國,不迫人於險;今越國已服,獻土納貢,世代稱臣,我可以回矣!”

夫差點頭,有美色。

子胥疾言:“一日縱敵,萬世之患!先君之教‘殺父之仇,萬不可忘,越國不滅,災禍不息!’,若非切齒之痛,誰能言此?大王食不甘味、寢不能眠,所為何事?今日滅越,大王無後顧之憂,方能爭衡天下,製霸中原!”

伯嚭不甘示弱:“夫椒一役,越國一敗塗地,傷亡殆盡,尚何能為?若無越國,大王何以春秋檢閱雄師,恐懼諸侯?若放過越國,中原諸侯誰不傳頌大王盛德,歸順我吳國?誰不雲‘以越國之深仇,尚且寬恕,何況我等?’,如此我師未出而先以德勝,所謂《孫子兵法》之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也!大王勿疑!”

“夏桀不殺商湯,社稷殘滅;商紂不誅文王,國家不存;前世之鑒,後世之師。大王明鑒!”

夫差猶豫。伯嚭曰:“大王!臣所言饒恕越國,並非輕易放過;令越國君臣枷鎖隨身,入我國為奴,以示大王威嚴!群龍無首,越國能興何風浪?大王明鑒!”

夫差大喜,許之,令伯嚭為使者,告知勾踐;子胥頓足而出,歎曰:“越國十年韜光養晦,十年積蓄實力;二十年後,吳國將崩!孫武將軍真聖人也!”徘徊猶疑,不忍離夫差而去。

且說伯嚭入城,耳語勾踐:“微臣已然盡力!隻是伍子胥著實可恨,欲置君王於死地而後快;臣據死爭之,我家大王勉強點頭。甚愧,甚愧!!”

勾踐謝曰:“公再生之恩,生死不忘!”

伯嚭遜謝,自回;望其背影,文種曰:“身為重臣,交通外國,出賣同僚,欺騙君王;伯嚭必不得其死!”

人生就是如此荒唐,文種預言伯嚭之死,卻不見己之大禍,惜哉!悲哉!!君子方知孫武、範蠡功成身退,歸於神仙,真可羨慕也!

話說簡短,轉眼已是十年過去。

勾踐君臣入吳國為奴,牽馬墜蹬,喂藥奉食,是艱辛備嚐,屈辱受盡;範蠡又獻美人計,將古今第一美女西施送入吳宮,侍候夫差。天下美女出蘇杭,山清水秀,方能美女如雲;這西施生得是超凡脫俗、美不可言;盛飾入吳,舉國震動!夫差大悅,遂縱勾踐君臣歸國;然後大起宮室,取悅西施;但有所欲,無不聽從,吳國遂罷敝。

夫差十二年,吳國伐齊,艾陵之戰爆發。

吳師臨行前,子胥言越國之患,夫差憂之;伯嚭令人過江,告知勾踐,勾踐問計於範蠡。範蠡曰:“我軍若不從征,夫差大軍必定不會北進;大王不如率我國精銳至吳,請為三軍之鋒;然後厚賂吳國大夫,令進美言,徐圖後計!”

國如子胥所言,自勾踐歸國後,吊孤問疾、撫恤民眾,招募賢才,獎勵生育;十年之間,越國勢力暴漲,遠非昔日可比。

於是勾踐親率精兵三萬,渡江而去;半日後,範蠡忽然醒悟:“雄兵三萬助敵,越國實力暴露無遺;若吳人警覺,伍子胥從旁煽風點火,大事去矣!”遂令人速追勾踐,已然不及;無奈,遂令人秘密入吳,求助於伯嚭。

果然,勾踐拜見夫差,言率軍三萬而來,願為先鋒,子胥疑之,語夫差:“十年不問,越軍已然數萬;勾踐狼子野心,若不製之,日後必為大患!”

夫差醒悟,問伯嚭;伯嚭曰:“大王勿憂!越軍雖多,正好為我所用;令其為先鋒,先抵禦齊師,乘其兩敗俱傷之時,我軍出擊,不大傷而可以得誌!”

“好!公之言,正合我意!令勾踐率軍為先鋒,先嚐齊師!”

“主公,不可如此!用人之兵,又用其君,於理不合,恐諸侯恥笑!精兵皆隨我去,勾踐何能為?”

於是夫差留越軍隨從出征,勾踐自回;整頓軍隊,等待時機。

齊軍十萬,待於艾陵;吳軍渡河,逼齊軍列陣,越死士三萬為先鋒,陷陣。

將戰,齊將國佐曰:“聽聞吳人發短,披散於肩;今其先鋒甚銳,發飾、衣甲與吳師迥異,何故?”

高起曰:“吳·越聯合,此必越師也!”

話音未落,越軍先行發難,車馳卒奔,擊齊之中軍;吳人觀望,不肯前行。子胥語夫差曰:“大王!今日可知臣所言不虛也!齊世代強國,兵精將勇,聞名天下;中軍乃其精銳,今日竟與越軍殺得難解難分,足以見越國對我危害之大!回師之後,乘我軍尚善戰,攻滅越國,以絕後患!”夫差見越軍甚勇,亦暗暗吃驚,遂舉文犀之槊,縱三軍出,痛擊齊軍。齊軍如何支撐得住,苦鬥半日,全線潰退。吳師大勝,自回。

行至魯國境外,夫差曰:“昔日叔祖父季劄訪中原,受辱於魯;今過其境,當報之!”

於是吳師令魯國獻百牢,吳軍鼎盛,誰敢不從;魯獻百牢,吳師遂去。

回到姑蘇,夫差從子胥之言,留越師不返;勾踐愁悶,令範蠡求伯嚭相助。

伯嚭夜見夫差,曰:“艾陵大捷,越軍首功;大王非但不謝之,反而留之不遣,有傷大雅!”

夫差從伯嚭之言,舌庸率軍夜去。

第二日,子胥聞聽說伯嚭夜說夫差,走脫越師,捶胸頓足,語夫差曰:“伯嚭小人,出賣國家;吳國將亡,大王知曉否?”

不顧而去。夫差羞愧,垂首無語;伯嚭懷恨,咬牙切齒。

子胥回府,語友伯茂曰:“大王聽信伯嚭讒言,國家將亡;公可護送我妻兒入齊,免受殃及!”

伯茂曰:“君與臣同去,豈不更好!”

“先君之恩,不可不報;為人臣者,不可不忠。子胥不敢擅去,生死在君!”

伯茂即刻起身,護送子胥妻兒遠去。伯嚭聞聽,大喜:“今日乃老賊之死日也!”即刻入宮,語夫差:“子胥口生怨言,誹謗大王;且與齊國勾結,圖謀不軌;現已將家人送往齊國,不日將作亂!”

夫差大怒,令使者奉屬鏤之劍,賜伍子胥死;使者獻劍,子胥仰天大笑:“忠臣被誅,小人得誌;吳國之禍,不待朝夕!”

言罷端坐,修絕命書:“臣本楚人,為報父仇,千裏入吳;先君屈尊,結交於臣,待臣以骨肉之恩。臣感激涕零,無以為報;遂獻機謀,尋勇士,殺王僚,定社稷,輔翼先君,遨遊天下。於是南敗越,西滅楚,破郢都,走昭王;先君得誌,欲飲馬黃河,北進中原,當此之時,何其壯哉!而後吳師殘郢,孫武神傷;掛印而去,急流勇退。臨行之前,夜見微臣,欲邀臣同去,遊戲江湖;言我國陰德受損,運勢不久。臣不敢忘先君厚恩,雖知不可,不忍離去,回複孫武‘臣願報大王知遇之恩,繼之以死!’。孫武落淚,感臣忠義,不言而去;臣報知先君,通孫武之教,表臣之忠貞;先君遂待臣愈厚,臣銘記在心。後越國逞凶,夫概造逆,姑蘇不守;秦出武關,楚軍複合,柏舉受辱,三軍敗亡;臣輔佐主公,逐夫概,擊越國,先君福祿已盡,含恨升天!天地慘然,日月無光;先君臨走之時,執臣之手,淚濕衣襟,語臣‘太子年少,吳國多難;願子胥善輔佐之,莫辜負光一番相知之情!多言無益,願公明了我心!’。深情無限,大王所親見也;後又叮囑大王,必待臣以父禮;真情所致,臣如萬箭穿心,肝膽俱碎!先君言人生知己,不稱伯嚭,唯孫武將軍與臣在列,此情此景,誰不動容?!先君即沒,臣不敢安睡,朝夕努力,遍求賢士,但有所聞,無所不至!遂輔翼大王,報仇強越;因追思先君‘越國不滅,災禍不息!’之語,故而力主滅越,斬草除根,無意之間,出言冒犯大王;大王可憐微臣年老多病,不加責罰,臣萬分感激!伯嚭小人,交通外國;包藏禍心,施毒於君!大王不悟,伯嚭愈凶,痛可惜哉!如今大王竟賜臣以死,強敵未滅,臣何顏見先君於地下?然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皆然;臣有數言相囑,大王垂憐!‘越國不滅,吳國將崩;伯嚭不除,社稷必亡!’。臣一番忠心,天日可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悲!臣將長逝,魂魄不敢離大王身側;大王厚恩,來世再報!書不盡言,大王保重!”

書罷,子胥起身,語從人曰:“我死之後,公可抉我雙目,置於東門;令子胥朝夕得見大王,且觀越入姑蘇!將我埋葬之後,在墳墓之上,植樹一棵,作為計時之器,看敵寇何時入吳!”言罷持屬鏤寶劍,自刎身亡;劍不沾血,盡衝於廊柱之上!

使者複命,夫差覽畢,廢書而泣;伯嚭曰:“死而責王,大逆不道!”令人將子胥之屍拋於長江之中,隨波漂流,夫差亦不加以製止。

吳民聞訊,數千人入江,尋找打撈之,埋之於鍾山之上,立廟祭祀之,號曰‘忠義祠’。

吳殺子胥,伯嚭大權在握,誌得意滿;夫差十五年,晉定公姬午會盟諸侯,將聚於黃池;伯嚭聞訊,覲見夫差,曰:“大王!昔日破楚,前年敗齊,我吳國何其壯哉!然而諸侯不至,著實可恨!如今晉會諸侯於黃池,無不至者;若大王提精兵悉數前往,與晉國爭盟主之位,縱不得誌,亦當名揚天下!”

夫差大喜,曰:“若得遂霸王之誌,以公為父!”

誰知伯嚭早就傾心於勾踐,欲顛覆吳國社稷,遂鼓動夫差挑釁晉國霸主之位,好令越國乘機發難,於是伯嚭心腹星夜渡江,入越。

入夜,夫差坐於床榻之上,凝望燭火,若有所思;西施問道:“大王心緒不安,卻是為何?”

當初範蠡獻美女計,欲迷惑夫差,擾亂吳國也;然而十餘年來,夫差對西施寵愛無比,感情日漸深厚,為搏其一笑,不惜一切代價;心中縱有萬般愁緒,從不在西施麵前顯露。人非草木,誰能無情?日久天長,西施對夫差從厭惡到冷漠,從敷衍到關懷,從憐惜到敬佩,從仰慕到深愛,潛移默化,生於無形,終至不能自拔!多年來首次見夫差心事重重,不禁肝腸寸斷,遂深情款款相問。

夫差猛然驚醒,見西施美目含淚,秀眉微鎖,不禁心生憐愛,遂撫其秀發,曰:“不瞞愛姬!夫差廝殺半生,無所畏懼;刀山火海之中,矢石交攻之際,未嚐動心;每思愛姬玉容,總是勇氣倍增!不想今日朝會之上,伯嚭勸說於我,乘晉國會盟諸侯於黃池之機,掃全國精兵往會之,爭奪盟主;縱不得誌,亦能揚名。明日出兵在即,誰料今夜竟心緒煩亂、無法安睡;多年以來,夫差縱有萬般愁緒,不忍在愛姬麵前顯露分毫;無它,疼愛萬千,不能見愛姬有片刻不悅之故也!然而此行重大,九死一生,無法掩飾離別之恨,被愛姬看破!”

西施跪倒於地,將頭枕於夫差之股,深情依偎,喃喃而語:“妾對大王之情,蒼天作證!多年以來,有增無減。若大王今夜對妾一訴心曲,肝膽相照,妾雖死不恨!妾觀大王之憂,不獨為此;既不肯相告,妾當盡言,以報大王厚愛!”

“千言萬語,尚恨太少;愛姬有話,但說無妨!”

“大王!伯嚭之言,萬萬不可從之!妾本越人,與大王有國仇家恨,不共戴天;當初範蠡唱美人之計,欲迷惑大王,擾亂吳國。伯嚭早已心屬越國,與範蠡一唱一和,相得益彰。越國實力,已非昔日可比;之所以引而不發者,乃懼君王虎威也!若大王絕險千裏,爭盟中原,必入伯嚭網羅之中;到時,乘吳國空虛,伯嚭作亂於姑蘇,範蠡興兵於邊境,大事去矣!進不能勝,退無歸路,奈何?因兒女情長之故,妾出賣故國,萬死猶輕;唯有一死以謝天下,大王恩情,來世再報!”言罷欲撞死於床前,夫差連忙抱住。

“愛姬之言,夫差如何不知?氣塞於胸,正是為此!當初寡人聽信讒言,致使子胥蒙冤而死,遺恨無窮;事後思之,夫差肝腸寸斷、追悔莫及!父王在時,不立太子;因公子眾多,無所適從也!於是人人窺伺,各顯神通;機關算盡,詐謀百出。夫差自幼孤僻,父王不愛;繼承大統,難如登天。子胥因夫差之故,不惜性命,朝夕爭之;父王震怒,欲殺之者十餘;因念及久恩,強忍,此夫差所親見也!後來父王與子胥冰釋前嫌、重歸於好,立夫差為太子,夫差感激涕零;於是父王歸天,夫差即位,感子胥功德,欲分國之半,立其為君;子胥力辭,疾言‘我吳國之所以強,有今日之盛,乃大一統之故也!若分而為二,力不能製宋·衛;力分則弱,明矣!到時不獨霸業不成,實有亡國之憂;到時大王有何麵目見先君於地下?!臣萬死不敢從大王之意;分國之言,不可再提!’。子胥忠義,天下無雙,如此,則伯嚭為國賊,昭然若揭!為何?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伯嚭痛恨子胥,世人皆知;孰是孰非,自不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