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既然明了伯嚭為賊,何不除之?”
“老賊輔政多年,位高權重、黨羽眾多;若欲殺之,須將其罪惡大白於天下,以息眾人之口。老賊交通越國,圖謀不軌;國人無處泄恨,必遷怒於愛姬;眾怒難犯,想來寒心!以夫差之尊,亦無法相救!每念及此,黯然神傷!”
“大王好糊塗!投鼠忌器,必然自傷,妾之命賤如螻蟻,而社稷事大;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夫差不才,寧愛美人,不戀江山;為搏愛姬一笑,寧願即死!故而忍辱負重,仇敵在側,終日笑臉相對;常於無人之處,以淚洗麵!”
“大王!”
“愛姬!”
兩人抱頭痛哭。許久,西施抬頭:“身陷難解之局,大王如何應對?”
夫差曰:“製霸中原,在此一役;千載難逢之機,不可錯失。越國雖強,尚不敢造次;外援不來,伯嚭不敢動。此行我隻選三萬飽戰之士,餘者助太子守國,震懾越國;輕裝快馬、卷甲而趨,速去快回。若成霸主,當先誅伯嚭,然後當率諸侯之師伐越,於人民秋毫無犯,隻滅勾踐之九族,斬草除根,不留後患!然後傳位於太子終累,與愛姬歸隱山林,作一對神仙眷侶,相伴一生!”
西施大喜,兩人遂就寢。三更時分,夫差入夢;隻見蚩尤怒氣衝衝,當麵斥責:“不與我同心,自取敗亡,蚩尤就此告別!”持《蚩尤三篇》欲去,夫差不舍,奪之;蚩尤以簡書擊夫差之頭,疼痛難忍;夫差大叫一聲,翻身坐起,頭痛欲裂。再看西施,聲息全無!原來西施未眠,乘夫差熟睡之機,服毒自盡。正是:自古紅顏多薄命,從來英雄少白頭!
西施一死,夫差心碎,萬念俱灰,一夜白頭,淚盡出血,赤痕斑斑。哀莫大於心死,此之謂也!
次日拂曉,吳建三軍;精選之卒三萬,王孫雒、勇獲、專朔為三帥,皆吳國之精粹也!
伯嚭送行,見夫差一夜白頭,不禁大驚失色;不敢相問,麵色慘白,夫差不顧而去。
再說晉國。六卿強盛,大權在握;當此之時,趙簡子執政,晉會諸侯於黃池,簡子親往,晉侯拱手而已。宋·衛·陳·蔡·鄭·許·徐·燕·齊諸國之君皆至,各紮營寨,等待會期。
這一日,簡子正與董褐議事,人報一支大軍自南而來,極其雄壯。簡子問道:“公可知是哪國之兵?”
董褐曰:“南方諸侯所不至者,楚·吳·越也。楚國自恃其大,不肯前來;越國北路不通,且懼吳國,必不來;所來之師非吳國莫屬!”
“實未請之。”
“不請自至,來者不善;公且往迎之,觀其動靜!”
於是,簡子率諸侯出迎。隻見數裏之外,旌旗招展,繡帶飄揚,殺氣彌漫,征塵飛揚!
董褐耳語簡子曰:“此軍殺氣甚重,定不懷好意;當先挫其銳氣,示我晉國非弱也!”
“何意?”
“各自回營,隻作不知!”
於是簡子裝作腹痛,自回;諸侯無主,皆散。
吳師至,見無人迎接,夫差不悅;勇獲曰:“諸侯無禮,可以擊之!”
專朔執戈,王孫雒曰:“不可!我世代不盟中原,故而諸侯輕我;我遠來為客,強賓奪主,無禮,且忍。”
於是,夫差遣王孫雒入晉營,問會期;董褐起,曰:“盟會乃修好之處,貴國盛兵而來,於理不合!”
王孫雒曰:“方今天下,人人為賊;諸侯薈萃,各懷一心。盛兵而自衛,諸侯皆然!”
“雖然如此,貴國不請自至,諸侯不安。”
“招諸侯而勤天子,五霸是也;吳國乃姬姓諸侯,本根在中原,與晉國亦為兄弟;親近兄弟,輔助宗室,不亦可乎?”
董褐無語以對,遂坐,眾人失色;簡子告知會期,王孫雒告辭。司馬寅曰:“誰說蠻夷無秀士?王孫雒善辯,吳國先勝一招!”
張夢談曰:“晉為盟主,威信著於諸侯;今吳人不知謙讓,王孫雒當麵力爭,乃輕我也;輕人者必淩人,夫差自即位以來,吳師不敗,此番前來,或者欲與我爭盟主乎?”
此言一出,人人色變。簡子曰:“寧死不失諸侯,晉國世代之所以霸也;諸君努力,報國厚恩,寧死不屈!”
眾人慷慨,夢談歎息。
再說伯嚭。自送走夫差之後,坐立不安;遂遣人入宮,探聽虛實。聽宮人私語,言西施已死,秘不發喪。
伯嚭大驚,自思:‘大王一夜白頭,原來如此!夫人暴死,卻不告我,乃不信我也;攜恨而去,歸怒於我也。得誌歸來,勢必誅我;铩羽而歸,殺我而解怒。若不自救,伯嚭必死無疑!此時不起,更待何時?’
於是,勾踐星夜起兵,令範蠡、舌庸率兵自海上趨淮河,先絕夫差歸路;自己與文種、皋如,苦成率大軍入吳,奔姑蘇。太子終累、王子友逆而擊之,敗皋如於姑蘇郊外,窮追不舍;勾踐帥大軍橫擊吳師之腰,大敗之,遂圍姑蘇。伯嚭開門,放越師入,姑蘇告破,太子終累、王子友殉難。勾踐令人殺伯嚭於市中,以淩遲之刑。伯嚭大呼無罪,文種數之曰:“為人臣而不忠,為人友而不義;交通外國,出賣主君,好亂樂禍,包藏禍心,不忠之甚也!饞殺子胥,喪心病狂,辜負闔閭相知之情,愧對夫差知己之情,不義之甚也!禽獸不如,尚有何麵目枉活於世!速速就刑,不得亂言!”
“願見勾踐,洗雪冤屈!”伯嚭絕望。
“我家大王豈肯見你這國賊!?”文種言罷,令速殺之;可笑伯嚭機關算盡,反落了個橫屍街頭、遺臭萬年!自古小人無不如此,痛快!
越國破吳,夫差十餘日後方得密報;當下急火攻心,摔倒在地,問道:“太子如何?”
來人曰:“太子死難,王子皆斃,伯嚭大夫淩遲於市!”
“伯嚭老賊,萬死猶輕!愛子皆死,痛不欲生!”
華登曰:“先公而後私,先國而後家,先君之教也!國家危亡,間不容發,大王且止悲聲,急尋對策!”
“回師則失中原,惹諸侯恥笑;不回則國家敗亡,根基不存!左右兩難,如何是好!”
華登遍拜諸大夫:“諸君!國家危亡在即,此誠大丈夫奮起之時也!挽狂瀾於即倒倒,方為社稷之臣;華登先替大王謝過!”
眾人束手,王孫雒直出:“大王!危亡在即,臣敢先言!如若回師,諸侯知我國破,必乘機襲我之後,不獨遭人恥笑,實有覆滅之災!不如與晉國兵戈相見,爭奪盟主;魚死網破,或有一線生機!”
夫差起身:“晉師五萬,精銳無比;我軍三萬,人心惶惶,如何抗衡?”
“狹路相逢勇者勝!我歸路絕,所謂哀兵必勝,阻我者死!晉國在望,其士卒無死誌;我絕險千裏,人人無掛念,因而用之,一決雌雄!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拚死一搏!”
夫差目射凶光:“好!存亡在此一舉,諸君努力!寡人親自上陣,不勝則死!”
於是吳人三更造飯,四更列陣,於晉營之外一裏。
夫差執文犀之槊,金盔金甲,立於中軍;戰士列方陣,縱橫各百人,皆紅旗、紅衣、朱甲、紅羽、紅馬,望之如烈焰!一行一偏將,十行一大將,華登為帥,立於隊首。左軍陣勢相同,士卒皆黑旗、黑衣、烏甲、黑羽、黑馬,望之如濃墨!專朔為帥。右軍皆白旗、白衣、素甲、白羽、白馬,望之如霜雪!勇獲為帥。悄無聲息,軍陣已成;三軍肅然,以待天亮。
拂曉,第一縷陽光穿破迷霧,映射吳軍,橫掃疆場;濃霧漸漸散去,吳人怒吼,振甲狂呼,氣貫長虹,聲動天地!晉人望見,直嚇得魂飛天外,紛紛進入戰位,搬運弓箭,準備木石,固壘自守,戰戰兢兢,互相顧盼。簡子率眾人登高觀之,亦暗暗心驚!
許久,簡子回顧:“不想天下竟有如此壯麗軍陣!吳國之不敗,由此可見!”
董褐耳語:“主公此言,恐傷眾人之心!”
簡子知道語失,麵色通紅;張夢談曰:“彼盈我虧,難與爭鋒;三軍膽破,徒呼奈何!”
董褐曰:“主公勿憂!褐不才,願麵見夫差,探其虛實!”
簡子壯之。
於是晉軍營門開啟,吳人殺機更濃,期待決戰。
片刻,董褐單騎而出,峨冠博帶、麵色恬然;吳軍意外,數萬人之驚呼聲久久不息,夫差亦大感意外。
槍林刀叢,晉使麵色不改;魔鬼殺陣,董褐談笑自如。夫差歎曰:“熊虎之師,為一人而奪氣;神兵天降,因匹夫而神傷!晉國之所以世霸,正是以德服人!寡人心悅誠服!”遂有和解之心。
吳王下馬,會晉使於幕下;董褐下馬,以軍禮見;華登怒,欲手刃之,董褐不避,直視之,視死如歸,華登奪氣。夫差曰:“但有何話,速速講來!”
董褐拱手:“敢問大王逼我軍而列陣,意欲何為?”
王孫雒曰:“周室不安,天子受辱;戎狄入侵,民不聊生。我等坐視不管,在此空廢時日、遷延不決,敢問道義何在?故而我王相問,若不能如意,今日便去!”
董褐仰天大笑:“戎狄禍害中原,已數百年;我晉國烈士前赴後繼,暴屍荒野,周室遂安,諸侯勤王,誰曾見吳人身影?”
“此一時而彼一時!力所不能,不至不亦可乎?今我國鼎盛,且為天子伯父,當仁不讓!”
“晉·吳皆為天子叔父,血脈相憐;今一有不如意,便刀兵相向,天下之大,真有如此兄弟之情乎?公寧以他言教我!”
王孫雒愕然,不語。
夫差曰:“盟期遙遠,三軍氣躁;國事繁多,不能等待,敢請今日受盟!”
“大王暫且收兵,微臣立刻請示主公!”
夫差長輯,董褐不顧,自回;吳人亦不止之,收兵回營。諸侯自始至終觀望,盡皆股栗!
董褐回見簡子。簡子問道:“如何?”
“臣觀吳王之色,必有大憂;吳軍離國,絕險千裏而來,犯兵家大忌。越與吳,有不共戴天之仇;想必乘吳國空虛,傾覆其老巢也!夫差色悲,抑或太子死乎?不然則姑蘇不守,愛姬被擄。吳人懷必死之誌,鋒芒不可當,主公萬不可與其硬拚!”
“痛失諸侯,實不如死;公休矣!”
“不然!昔日,諸侯會盟,楚公子圍爭奪盟主,氣焰囂張,如今日之重現;先大夫叔向語主公祖父趙孟子曰‘製霸諸侯,在德不在兵;今楚人挑釁,製造事端,諸侯厭惡。我謙讓楚人,諸侯必頌我之德,怒楚之無禮;如此楚得其表,我得諸侯之心!孰是孰非,主公自決!’。於是楚為盟主,諸侯不至,皆歸附我國。且夫差根基以拔,時日不多,主公奈何與將死之人相爭?臣告辭之時,夫差長輯,示弱也;臣故意無禮,夫差隻作不見,吳國群臣都不敢動,吳有大難,明矣!願主公三思!”
眾人稱是。簡子大悅,撫董褐之背曰:“我之有公,如文王之得子牙,幸甚!”
董褐曰:“不過主公不可輕易示弱!夫差稱王,不禮天子;若其不去王號,我不能讓。夫差急於回國,惶惶如喪家之狗,必然應允!”
簡子曰:“一時不煩二主,麻煩公再去一趟,覲見夫差;公懼否?”
“千軍萬馬,尚不可懼;何懼一匹夫?”
於是董褐入吳營,告知夫差:“自古天下無二主!周天子為天下之宗,延至今日;若君王能去王號,稱公爵,晉可讓出盟主之位!”
夫差大喜,立刻應允,董褐自回。
日中時分,諸侯聚會,祭祀天地,修訂盟書;夫差先登,晉侯姬午次之,諸侯各異次序。
夫差聽王孫雒之言,三日後方率眾徐徐回國;越軍聞訊自去,避吳師之鋒芒,臨走時火燒姑蘇。
夫差回國,見姑蘇殘破,宮室燒絕,又羞又氣,一病不起;吳國罷敝,不能報越。
三年後,越國伐吳,傾國而來;吳軍迎擊之,隔江對峙。越分左右軍半夜渡江,鼓噪呐喊,出奇兵不聲不響過江,襲吳軍之後。吳軍分兩路應敵,正激戰間,越兵出吳人之後;吳軍兩麵受敵,支撐不住,遂潰。勾踐不舍,追而擊之;傍晚,吳軍造飯,越軍掩至,吳師奔,不得食;越軍食吳軍之食,遂圍姑蘇。
夫差遣王孫雒為使,乞求越國退兵,曰:“大王!昔日越國之命在吳國之手,我王不忍,假手於大王,禮遇有加;天道輪回,今吳國之命係於大王之手,願大王念昔日情義,放我國一馬!”
勾踐不忍,欲許之;範蠡直出,曰:“昔日天令吳國滅越,夫差違天之命;今日天明有反,天令我王誅滅吳國,我王不敢逆天,大夫請回!”
王孫雒罵曰:“範蠡!你這個人麵獸心之徒!助紂為虐,神鬼不佑!我為厲鬼,亦不會放過你!”
範蠡大笑:“我本禽獸,你等不識,又能怪誰?若再不去,五馬分屍!”
王孫雒遂回稟夫差。夫差長歎一聲:“天之亡我,何怨於人?諸公自去,免受殃及!”
眾大夫坐鳥獸散。勇獲、專朔、王孫雒、華登皆自盡,夫差奔姑蘇之台。越人破城,逼王宮;勾踐遙望夫差,大呼:“君王不可如此!勾踐願置君於甬句之東,贈三百戶;不絕貴國之嗣!”
夫差仰天大笑:“滅人之國,何必巧言?生靈無限、橫遭水火;忠義之臣,為國捐軀。夫差會之於地下,共同侍奉先君!”以袖掩麵曰:“寡人愧對子胥,無顏見之於地下!子胥!子胥!!”以屬鏤之劍自刎。
勾踐歎息萬千,令三軍將姑蘇夷為平地;繁華之都遂成荒野。
越國吞吳,朝見天子;天子賜霸,號為‘霸王’。於是越兵強,陵小國;宋·衛·許·徐·鄭等國君主皆朝見,越遂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