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風雲際會子胥恨 塵埃落定霸王興(1 / 3)

吳王闔閭抱憾而死,太子夫差服喪,日夜守於靈前,寢食不離,國人皆稱善。

這一夜,夫差用過晚膳,端坐於案幾之旁,令從者皆退下,獨自沉思。三更時分,一陣陰風吹過,燈燭欲滅;恍惚間,一人推殿門而入,悄無聲息。夫差不悅,問:“來者何人?”聲音哽在喉間,不能發出;夫差慌,拔劍相向。隻見暗光之下,一人矗立,身長丈餘,鎧甲貫體,赤紅如火,手持烈焰開山槊,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夫差直嚇得魂飛天外,手中利劍屬鏤呯然落地;因來人之麵始終隱於黑暗之中,無法看清,遂更添恐怖!許久,來人終於開口:“你可想報父仇?”

夫差曰:“日夜思之,不敢忘也!”聲音仍然低沉嘶啞。

此人點頭:“我那《兵法三篇》可在你手?”

“著實不知尊言何謂也!”

“十年前遺失於你祖廟門外,你拾之而去,當真忘了也?”

“那副簡書空無一字,至今無法參破!”

“我那兵書奧妙無窮、蓋世無雙,豈能輕易示人?不飲鮮血,不露真容!”

夫差頓時毛骨悚然,袖中《蚩尤三篇》啪啪作響;來人伸手,隔空取物,簡書已然在手!

來人哈哈大笑:“既然此書落於你手,你我也算有緣;就此合為一體,成就霸業,如何?”

於是來人步步逼近,漸漸露出真容;原來,原來——麵目竟與夫差一模一樣!夫差毛發倒立,欲逃,但是仿佛腳下生根,寸步難行!於是,夫差大叫一聲,翻身醒來,卻是南柯一夢!從者聽到驚呼聲,慌忙入內;隻見太子仿佛沐浴才出——滿麵汗水、頭發盡濕,屬鏤劍脫鞘,於地下閃爍寒光;夫差左袖染血,濕透一片!原來適才夫差伏於幾案之上沉沉睡去,不知為何,鼻破出血,左袖口通紅一片。眾人呆立片刻,慌忙為太子止血、拭麵、擦汗,收起屬鏤寶劍;夫差驚魂未定,冷汗直流,從者問道:“主公可是勞累至極,乃至噩夢襲身?”

夫差顧盼,曰:“恐怖太過,至今心驚!”

從者欲為夫差更衣,夫差忽然想起一事,令眾人退下;然後自袖中取出那副無字天書。果然,血染之處,四枚繁體古字依稀顯現;因夫差年幼之時,曾隨季劄讀書,頗使得些許古字;辨認許久,模糊不清,不能讀之;遂以手指蘸鼻血,滴於其上,字飲鮮血,赫然真切。

“《蚩尤三篇》!?莫非?莫非適才夢境所曆竟是真事!?不可能!不可能!!”夫差抓狂,兩手扯發,棄簡書於地“但是。。。但是事實又明明擺在眼前!不容懷疑!”

許久,夫差忽然仰天大笑:“十年之謎,一朝破之!快哉!快哉!!蚩尤附體,天下無敵;自今之後,我還懼誰?!”

笑聲淒厲,從者於門外體如篩糠。。。。

原來,夫差果然是蚩尤附體。百年之前,蚩尤‘陰吸’晉國元帥先且居,致使其英年早逝;方才重生,趙盾拔劍斬之,其魂魄遂奔東南;如今中原殘破,東南氣盛,加之黃帝之符咒失效,蚩尤遂重現人世。季劄朝周,太伯托夢,遂盜取《蚩尤三篇》回吳,秘而不宣;不想十年前闔閭訴衷腸,季劄神傷,欲攜此書俱隱,不慎遺失於宗廟之外;夫差好奇,拾之,因不知此書奧秘,十年不悟。如今時機成熟,蚩尤因《蚩尤三篇》在夫差之手,遂附體於他,憑陵中國,與晉國爭盟於黃池,報昔日斬首之恨!

夫差脫胎換骨,雄心暴漲;不待喪期完畢,便即位為王。擴充軍隊,操練戰陣,招募勇士,吸納亡命,欲報越國殺父之仇。

伯嚭老奸巨猾、陰狠歹毒,比於蛇蠍;因闔閭托孤之時,稱讚子胥,追慕孫武,推崇備至,唯獨不提伯嚭之功;伯嚭口雖不言,心中惱恨;闔閭即沒,無可奈何,伯嚭遂遷怒於伍子胥;處處排擠,時時爭強,子胥漸漸厭惡。伯嚭口才出眾,善於溜須拍馬、顛倒黑白,夫差好戰,伯嚭遂動輒引三皇五帝乃至五霸之戰功,以美夫差,深得其心;子胥屢屢相勸,夫差不聽,愈加親近伯嚭。

再說越王勾踐,聽說夫差擅自除喪,大肆擴充軍備,日夜操練;知其欲報父仇,急不可耐,遂欲先發製人,重現檇李之功。

於是,勾踐大聚文武於殿上,圖謀伐吳。

勾踐環顧群臣,曰:“天降其罰,闔閭授首;先王之仇,終於得報。如今夫差不顧人倫,提前除喪,擅自即位;擴充軍隊、鍛造器械,鋒芒直指我國。先發製人,後發則製於人;與其待敵入寇,不如先渡江擊之,一決雌雄!”

話音才落,靈姑浮直出:“大王!吳國扼我越國咽喉,絕我北進中原之路,著實可恨!越·吳兩國,勢不兩立;寢處其皮,亦不解恨。吳人好戰,我何時懼之?此番當剪平吳國,令夫差重蹈其父之複轍!”

聞是言,範蠡搖頭,微微皺眉;勾踐大喜,壯之:“昔日公射傷闔閭,奪其魂魄,榮立首功,勳在史冊;今大戰在即,願公再接再厲,奮勇殺敵!此番出征,願以公為帥!”

靈姑浮哈哈大笑,退在一旁。

範蠡欲言,舌庸先出:“主公!方今吳國,不比往日;兵精將勇,強於闔閭之時。子胥為帥,勇冠三軍,用兵如神;華登新貴,大展雄才,不亞孫武;伯嚭、王孫雒、王孫苟、奚斯臨危不亂、計謀百出;勇獲、專朔,天下勇士,常為三軍之鋒,銳不可當。為今之計,不如暫避其鋒芒,韜光養晦,固城自守,以待吳·楚刀兵起;夫差誌吞天下,定會問鼎中原,挑戰齊·晉;到時我渡江而傾覆其老巢,所謂釜底抽薪!”

皋如曰:“此言差矣!自古及今,天下用兵之神,無出孫武之右;天之驕子,難以望其項背!以闔閭之盛,孫武之神,尚無奈我何,曠老朽子胥,孺子夫差乎?大王速速伐之,勿疑!”

文種曰:“若從此論,勢必亡國!檇李之戰,先君掃全國之兵,年十六以上者皆貫甲,五十以下都持兵,林林總總,不下十萬;而吳軍三萬,渡江而南;眾寡不敵,可以立見!然而孫武善謀,信手拈來,談笑之間,我十萬大軍分崩離析,一戰皆沒;吳軍如狂風之掃枯葉,直趨會稽,我人心惶惶,勢在不守。幸虧闔閭急於攻楚,收兵而去,否則,我國何有今日?大王三思,免致後悔!”

勾踐不悅,視範蠡:“先生有何高論?”

範蠡沉思片刻,曰:“如今吳國日盛,人才濟濟;我國勢日窘,日見不敵。俗雲‘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夫差自恃才高國強,不屑我等,但報父仇,無有他求;其所欲爭衡者,楚·晉·齊三國是也!既不能強,又不能弱,危亡之道也;今我強不能敵宋·衛,便當示弱,獻土納貢,俯首稱臣;吳國必定立刻直指楚國,爭衡中原!俗雲驕兵必敗,吳人輕佻,不敗於齊,必敗於晉,到時我突然發難,傾國而出,斷其歸路,吳國十萬大軍孤懸於外,進退不能,生死在我!”

勾踐未及言,苦成出曰:“真弘論也!如若從之,越國必霸!”

靈姑浮怒,曰:“迂腐之論,學究之語,有何可取?shi身於人,北麵稱臣,取笑於天下,教大王如何應對國人之口?”

範蠡歎曰:“眾口禍福之門,人自擇之;取笑於人,勝於亡國;匹夫之勇,累及國家;眾口可對,奈冤魂何?大事去矣,大王好自為之!”言罷飄然而下。

勾踐怒,望其背影曰:“危言聳聽,理窮自去,真懦夫也!”

越國果然起兵伐吳,精銳盡出;夫差大怒:“自尋死路,天亦不佑!”大興兵,迎擊越人於夫椒;大軍十萬,皆白衣素甲、黑發飄飄;吳陣嚴整,如霜雪鋪地,無邊無際,越人大懼,勾踐亦心驚,顧盼靈姑浮;靈姑浮麵色慘白,失戈於地;文種歎曰:“江北人馬,如此雄壯;神兵天降,如何爭鋒!”

越人驚魂未定,勇獲、專朔率飛虎軍五千先出,疾如風雨,暴擊越軍;越中軍一觸而潰,死傷如山!吳大軍未動,勝負已分;皋如中箭、苦成傷胸,靈姑浮陷於重圍,諸籍郢落荒而逃;勇獲、專朔直奔勾踐,越之王族悉數被殲,勾踐單車狂奔,中軍大旗蟄龍被勇獲砍倒,專朔飛馬踏之。好一場屠殺!夫差縱三軍出,追亡逐北,越人屍如山積,塞江而下;吳師過江,直趕至會稽城下,勾踐失魂落魄,狼狽入城;眾將或死或傷,率殘卒入城,勾踐登城而望。

吳人呐喊,驚天動地,城內屋瓦皆震,飛鳥不存!勾踐腿軟,跌倒於地:“牧野血戰,武王之師,能過此乎?”

文種曰:“自古及今,以此為盛!”

勾踐遷怒於靈姑浮,欲殺之以泄憤;眾人求情,範蠡曰:“大軍潰敗,再殺元帥,是再敗也!楚帥子玉之鑒,不可忘卻!”

勾踐歎息,憶其射殺闔閭,拯救國家之功,又見他渾身是血,被創十餘,越發不忍,遂罷;靈姑浮垂淚,望範蠡而拜,範蠡隻作不見,語勾踐曰:“國家危亡,間不容發!當務之急,保存社稷是求!”指示城外“吳人正大肆製造攻城器具,若不速尋對策,國家必亡!”

勾踐大慚,執範蠡之手,涕淚橫流:“悔不聽先生之言,自取敗亡;願先生不棄,救越國無限生靈!”言罷跪拜,範蠡連忙扶之,曰:“大王如此,範蠡折壽;國家危亡,匹夫有責!匡扶社稷,人臣本分;此處非說話之所,大王不可怠慢,可先行撫慰國人、安頓士卒,然後大會群臣,今晚定計!”

勾踐從之,自不待言。

傍晚,靈姑浮私見範蠡,跪拜於地:“先生高風亮節,不計舊惡;救小人於必死,如再生父母。小人不勝慚愧,特來謝恩!”

範蠡扶之:“範蠡救君,乃是為國,不必言謝;可歎國家危亡在即,將軍尚糾纏於私人恩怨,實為不該!百事纏身,將軍可速去!”

靈姑浮感激涕零,自去。

入夜,勾踐召集眾人;宮殿之上,燈火輝煌。

勾踐起身,先拜範蠡,延及上坐;然後遍拜眾人,曰:“強敵逼城,勢在不救;社稷不守,諸君留意!”言罷痛哭。

文種曰:“事關存亡,責任重大;臣等無能,不敢亂言;救國良策,非範蠡先生莫屬!”

於是勾踐再拜範蠡,問計;範蠡曰:“委曲求全,奴顏婢膝,取悅於吳人!主公可速遣使者,許以割地,看夫差如何發落!”勾踐從之,群臣待於殿上。

卻說諸籍郢為使,入吳營,言獻地之意,夫差不許;籍郢立即回城,告知勾踐,勾踐大窮。範蠡曰:“可再遣使者,言盡獻越國財物,隻求退兵!”

諸籍郢遂再見夫差,告以勾踐之意,夫差曰:“靈姑浮射殺我父王,罪在不赦;不得其項上人頭,寡人不退!”

籍郢大窮,回見勾踐,不敢言;勾踐固問之,籍郢方說出夫差索靈姑浮之意;勾踐大怒,拍案而起:“豎子欺人太甚!寡人雖敗,尚有精卒五千;今夜出城,襲擊吳軍,玉石俱焚!”

一時靜默,眾人無言,範蠡仰天而歎,隻聞細雨擊窗之聲;許久,靈姑浮站起:“若臣一死能退吳師,萬幸也;隻恐夫差不守信用,自食其言。雖然,臣願以死殉國,報答大王厚恩,救黎民於水火;或能僥幸解國之難!”

言罷拔劍自刎,血衝丈餘,人頭落地,身軀不倒,雙目不合!眾人救之不及,歎息萬千;勾踐撲倒於地,頓足捶胸。

範蠡曰:“知恥而勇,以死救國,真烈士也!範蠡隻識其麵,不知其心,愧哉!以為將軍匹夫之勇,不識道理;誰知將軍舍身取義,足以名垂不朽!範蠡若不竭盡所能,輔佐大王,報仇強吳,愧對將軍英靈,神鬼不佑!”聞是言,靈姑浮目合。

事已至此,無可奈何;諸籍郢遂匣裝靈姑浮之頭,再見夫差。夫差見殺父仇人果然身死,大喜,欲許之。

伍子胥曰:“大王,不可許之!越人無恥,比於禽獸;若今日縱之,日後必食我之肉,到時悔之何及?大王誌在天下,豈可為兒女情所誤?因其衰而斃之,斷無二事!”

伯嚭曰:“越人獻地,珠寶歸我,大王父仇得報,尚有何求?人已服卻擊滅之,如何製霸諸侯?大王三思!”

夫差猶豫,子胥怒,逐諸籍郢出:“勾踐不死,大軍不回!若不快滾,立即將你五馬分屍!”

籍郢魂飛天外、屁滾尿流,拔腿就跑,落荒而去。

勾踐聽報,拔劍擊地,火星迸射:“夫差賊子,想要我死,須你陪葬!”

眾人騷動。範蠡問諸籍郢:“伍子胥言何?”

“夫差不許,乃是此人從中作梗,且欲殺我,著實可恨!不過伯嚭力主退兵,甚是殷勤!”

範蠡大笑,眾人一頭霧水,勾踐愈怒:“先生莫非瘋了也!”

範蠡曰:“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寡人將死,先生拜賀,賀我登天乎?”

“大王安坐,聽我一言!伯嚭老謀深算,愛財如命,乃至不知羞恥;其力主議和,當籍郢之麵,乃暗示大王也!若重金賂之,其必能說夫差退兵!”

“先生莫要欺我!”

“生死之際,說敢戲言!麻煩籍郢再去一趟,私下會見伯嚭,定能如意!”

“此行須持何物?”

“大王愛惜財寶乎?”

“死期將至,珠寶何用?”

“是也!伯嚭之貪心深如幽穀;不出國藏之半,不足以塡之!且老賊好色,遠近聞名;可再選美女八人,贈送於他。老賊必許,吳師必退!”

勾踐問諸籍郢:“大夫能再去乎?”

“為國盡忠,有死而已;大王此問,甚是無謂。”

於是五更時分,諸籍郢再入吳營;門卒奉子胥之命,不放越人入內。正無奈何,伯嚭尋營至此;籍郢輕喚:“夫子!夫子!!”

伯嚭老謀深算,知道越國有能人,定能猜出自己意圖,早就令人等候於營門之內;籍郢一行十餘車至,老賊早得到消息,遂急急前來,放籍郢入營,威脅門卒:“若有泄露,剝皮抽筋!”伯嚭心狠手辣,誰人不知?於是眾人鉗口,伯嚭引諸籍郢入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