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老了,我的記憶,我身體上的每一塊器官和每一條神經也在隨之老去,衰竭。我常常坐在院子中央的藤椅上,最好是在午後,因為我的視力變得模糊不清,像有什麼渾濁的液體粘滿了我的眼球表膜。心情不錯時,我會在院子裏僵硬地走動,我的腿腳好像離棄了我,它不在聽我的使喚,我叫它往前,它偏要往後,我叫它站住,它似乎賭氣地彎曲,豈有此理,這條沒用的東西。無可奈何時,我會大聲的叫喊,傑西隻要聽到我的聲音,會迅速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傑西是隔壁家的小男孩,他是個善良的孩子。傑西會用盡蠻力把我扶起,攙扶我到椅子上坐定,他說:你的身體重極了,是否應該考慮製訂一套詳細的減肥計劃。我笑笑,一隻手遲鈍地摸一下傑西胖乎乎的臉蛋,傑西不願意讓我的手直接觸到他的皮膚,他說我的粗糙的手掌像一張磨砂紙。傑西每次都會問:你的手上為什麼總撚著一遝紙稿,上麵寫著什麼。我告訴他什麼也不是。“騙人”傑西說完後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有時,我重重地摔倒,我不喊,不發出任何求救的呼喚,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繼續保持眩暈的狀態,潮氣從地麵向上迸發,涼颼颼地鑽進了我的骨縫裏,正因為無休無止的跌倒,無休止的被侵入,才使我患我很嚴重的風濕病。我討厭陰雨的天氣,這會讓我的腿痛難以忍受。躺在潮濕的地上,我隱約覺到有什麼東西落在我的手臂上,一隻蝴蝶?一隻晴蜒?一隻蒼蠅?我可沒有閑心去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來轉動我的沉重的腦袋.
鄰居們對我是否患有老年癡呆症議論紛紛,說我常常目光呆滯自己同自己講話,說我的古怪行為,還說我的身體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這些都是傑西跑過來偷偷告訴我的,傑西問我這些都是真的嗎。我說你覺得呢。他說他對這種事也不太清楚,他接著說你的衣服上確實有一股怪味。我說這種怪味指的是什麼。他說就好像是尿的味道,屎的味道,還有什麼東西發酵的味道,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味。我說:哦,是嗎,難以置信,這可不太妙。
現在,我常常用回憶打發時間,一個小時,一整天,甚至一個星期,以至於我深陷其中,困苦不堪。前塵往事在我的腦海中時而清晰可見、觸手可及,時而像斷了線的風箏失去了一切線索,任憑我去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當時的某個事件、與某人的對話或天氣的好壞,哪怕突然想起,也不敢確定是不是真實,抑或是我的憑空想象。
就在昨天,我閑著沒事兒翻箱倒櫃找到了一套相冊,表皮布滿了灰塵。我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我發現照片裏有許多人的名字完全想不起來了,可我還隱約知道我們在當時是多麼的親密無間,還有一些人的名字則石沉大海,就像擦肩而過的路人。
昔日讓我回味無窮,我就像個孩子似的沉浸其中。不過,在短暫的歡愉過後,隨之而來的是無限的空虛和沮喪。在現實生活中,我無法給自己一個最準確的定位,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常常想我到底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