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文武百官的肅靜注目下,我緩緩跪下,伸手闔上他略顯青稚的麵上,不瞑的雙目。
我的心,已連任何悲鳴或歎息之聲,也發不出來了。
我立起,轉身,直視那個最狠最絕也最成功之人,極平靜地道:“趙光義,告訴我,你在親手殺死兄長與侄子之時,有沒有哪怕是一絲的猶豫與後悔?”
聲音雖平靜,卻無比清晰與響亮,足以令殿前的文武百官,與階上的宮人禁衛聽得一清二楚。
幾乎所有在場之人,麵色大變,驚慌失措。
趙光義迸射出震驚的目光,臉色霎時鐵青,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我心中明晰得很,他的始料未及,來源於他自認為對我的極度了解。他以為我會顧慮到小周後、顧慮到全族上下三百多口性命、顧慮到他鐵碗統治下的江南,絕不敢將此事張揚,咬斷牙和著血也要往肚裏咽。
可惜他錯了。
如今在他麵前的我,已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李重光了。
縱使我身單力薄,而他高高在上,我也要以我唯一能用的方式,為他埋下不知何時便會悄悄發芽的複仇種子。——終此一生,他都要活在猜忌、戒備,與不安之中了!
望著他目光中愈來愈濃烈的殺氣,我禁不住仰天大笑。
淒厲卻暢快的笑聲,在這森森宮牆之中、巍巍高殿之上回蕩,驚雷一般炸響,振聾發聵。
趙光義目中騰起的殺氣將我淩遲一十八遍也不為過,可他卻不能當眾殺我。他也顧慮到會落人以做賊心虛、殺人滅口的口實——他若想不動聲色地殺我,有無數種方法,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他強忍著滿心怒火與殺機,怒聲叱道:“你們沒見到隴西郡公受激過度患了失心瘋?還不快將他攆出宮去!難道你們一個個也神智不清了麼?!”
宮人們在他一斥之下紛紛回神,左推右攘將我架出了皇宮。
我在綿延不絕的笑聲中踏上歸途:趙光義,定罪之詞,不用你費心去尋,我已為你準備好了!
恍惚中,竟不知怎樣回到了荊館。
秋水正在荊館門前擰手跺足,狀似焦急地等待著。
我一下車,她便趨身過來,放爆竹似的劈啪作響:“主上,秋水從小黃門那兒打聽到一個大消息!那個趙光——皇帝從幽州回來了,聽說是偶遇自太原運糧回軍的楊業,從泥淖中被救上來的。楊業父子率部抵擋遼國追兵,當場斬了遼軍前隊兩將兀環奴、兀裏奚,反攻追殺,直至遼軍退出數裏。如今那人率軍回城,郡王爺該如何是好……”
“秋水!”我打斷了她滔滔不絕的話音,“德昭秘密回城,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秋水囁嚅了,望了望我,低下頭怯生生地道:“昨夜我起身關窗時,不小心瞧見的……”
“而且還不小心聽見是麼?”
她的頭埋得更低了:“主上,秋水隻是擔心主上與郡王爺。在這裏,秋水唯一能信任與依靠的人,除了流珠姊外,就隻有主上了。如果郡王爺真能給主上帶來安寧,秋水願意做任何事情,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淡淡道:“秋水,你知道麼,德昭死了。”
秋水猛抬起頭,驚愕地瞪大了她波光流轉的水眸:“主上……您……您說什麼?”
秋雨不知何時又細細密密地飄灑而下,我側身向東南方望去,雨霧中的雕簷鬥拱若隱若現。
我怔怔地瞧著,仿佛癡成一座石像一般,許久,才發出夢囈似的低語:“……朝來寒雨晚來風……人生長恨水長東……”
“主上……”秋水擔憂地望著我,一雙明眸泛著氤氳的水汽。
我依舊紋絲不動,隻幽幽道:“今日……又是七夕。”
秋水點點頭:“是的,正是主上您的誕辰。”
“秋水,今夜你為我備好歌伎優伶、管弦絲竹,多多益善,不可耽誤!”
秋水諾了一聲,又忍不住問道:“主上要慶生麼?”
“慶生?生亦何歡,死亦何哀,”我仰起頭,任憑寒雨斜侵單裳,在白衣上留下點點酷似淚痕的濕漬,淡淡一笑,“即使是乘風歸去,也要留下傳唱千古的遺響。趙光義,你我之間的恩恩怨怨,也該來個了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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