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很了解他們。”
“客觀來看,所有條件都對他們不利,即便如此,卡爾和安娜仍摯愛不變。每當安娜向我傾訴煩惱的時候,我無法陳腔濫調地規勸她,要她放棄這段感情。或許這是我身為詩人的天真,但我真的被他們純純的愛感動了,何況這份戀情就是安娜的生命……”克拉拉燃燒般的眼眸望進他的眼中,“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規勸她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說得不好,或許安娜會自殺,我當然也沒有勇氣叫這個不知世間疾苦的千金小姐離家出走,結果,我隻有抱著不置可否的曖昧態度。”
克拉拉停頓半晌,又繼續說,仿佛要將自身的煩惱一股腦兒傾訴盡淨。
“我看著他們在情網中掙紮,懷抱著一個天真的想法,卡爾可能會為安娜拋棄自己的思想,回愎原來的貴族身分。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真是這樣的人,或許安娜也不會如此迷戀他了。即使如此,我還是幾次試圖說服卡爾,但都徒勞無功。”
“這的確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有其他好方法……”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話倒像是在說服我自己。我采取不置可否的態度,拖延現有的狀態,隻是不想作決定,自己為自己辯白而已,因此我說自己懦弱。”
“克拉拉,延宕不決是他們自己的責任,充當顧問的你本來就管不了那麼多。”
“我不隻是旁觀,甚至故意拖延他們。”
“即使如此……”
林太郎說到這裏突然住嘴,克拉拉的自責念頭似乎不隻是出於對安娜的愧疚而已,說偏激一點,她好像是藉卡爾和安娜的故事表白自己身心的苦惱。難道克拉拉也和自己一樣,正為處在不上不下的尷尬立場而煩惱嗎?他突然想起克拉拉在廢墟時的模樣。
“我根本不知道卡爾今晚會偷偷跑到這裏,大概他們已事先聯絡妥當,卡爾拒捕逃亡,可能也是為了來見安娜一麵吧。剛才看到他們倒在雪地上,我想我是錯了。”
“你認為自己應該給他們更清楚的忠告是嗎?”
“嗯。”
“你會怎麼說?”
“你不明白嗎?”克拉拉的眸子像是冒著藍色的火焰。
林太郎點點頭,回望著她的眸子說:“明白,但是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我應該這樣告訴安娜,和卡爾在一起,會有說不盡的痛苦,他可能一再被捕下獄,如果你有這個心理準備,那就走自己的路吧。到時,我會盡量幫助你們。”
林太郎和克拉拉無言以對好一會兒,克拉拉輕歎口氣,又說:“我自己也不太了解社會主義,隻覺得他們有點可怕,對他們並沒有什麼好感。可是,人們為什麼喜歡在自己周圍築起思想、身分和國界這種高牆呢?貴族千金和社會主義青年相愛有什麼不對?為什麼正常的解決方式就是拆散他們?”
“克拉拉……”
林太郎有些呼吸困難,年輕而近乎狂暴的力量從他體內湧現。是的,為什麼要在意周遭的是是非非呢?為什麼不能忠於自己而活呢?他站起身來,想要擁抱克拉拉,無法壓抑的激情在心口奔竄。就在這時,瑪蒂爾汀正好回來,機會就這麼溜走。克拉拉激動發紅的臉也恢複原來的慘白。
她突然說:“你剛才忘在房間的東西現在要拿嗎?”
林太郎點點頭,他真的忘了這個重要的東西,也就是惹麻煩的岡本。
“那這裏拜托你了。”
他邊走邊想該怎麼辦。首先得弄清楚全樓情勢,於是他下樓到後門口勘察後院。
後院沒有人影,也不見卡爾的屍體。警察可能把屍體收走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竟然同時會有兩個人悄悄潛入堡內,因此,側門的警戒可能已經解除。
林太郎鬆了一口氣。卡爾死了,對安娜雖是打擊,卻製造了岡本逃離的機會。或許當時卡爾也不願為愛人增添更多的麻煩而準備逃走。
穿過寂靜的一樓長廊,他繞到新館中央。玄關大廳仍是陰暗冷清,不見人影,但是客廳裏麵透出微弱的燈光,他佯裝無事地靠過去。
“將軍,我並非有意指責你。”是俾斯麥的聲音,冷峻嚴肅,林太郎不覺愣在門口,“射殺亂闖堡內的社會主義暴徒是應該的,沒有人會怪你,但是把安娜也扯進來,我不得不問罪於你,雖然這確實是不得已的過失。”
聽不見曼葛特將軍的回答,但林太郎仿佛看到兩個人嚴峻相向。
“如果你是一介兵卒,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但你身為將軍,一個軍隊的指揮者,你要知道,領導者總是根據結果而受審判。就算是情非得已的過失,隻要結果不好,就沒有辯白的餘地,不論什麼情況下出現內證,指揮官都無法免於軍法審判或貶職,你說是吧。”
“閣下,您是說我沒有資格當將軍嗎?那我立刻遞上辭呈。”曼葛特聲音顫抖。
“傻瓜!我有這樣說嗎?我會因行事愚蠢的貴族女兒受傷就罷黜帝國的偉大將軍嗎?”俾斯麥口氣辛辣地繼續說,“安娜的事就當沒發生過,這對大家都好。貝克那邊我會安排,不過,希望你把我剛才的話,當做一個教訓牢牢記住。作為一個領導人,不論什麼時候都不允許出現過失,你以後言行舉止也要小心,別做出什麼和愚蠢姑娘相擁殉情的蠢事。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林太郎聽出俾斯麥話中的含意,他賣給曼葛特一個人情。這個老奸巨猾的人物想借此機會一舉削弱反對他的皇孫派勢力,林太郎從中看到了國家最高領導者的冷酷無情。
林太郎感覺曼葛特將軍就要出來了,趕忙敲敲門,幾乎同時,將軍打開門,臉色鐵青地看了林太郎一眼,一言不發地離去。
“是森先生嗎?”俾斯麥像變了個人似地以疲憊的聲音問,繆勒在一旁陪著他,“進來吧。安娜的情況如何?”
“沒有什麼變化,仍舊不省人事,或許是受傷的緣故,也可能是精神上的衝擊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