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1 / 3)

雖為貴族之女,我亦是人,

彼等可厭之開閥、血統與迷信,何曾於我心停留;

雖欲不顧千金之體,執著於卑人之愛。

然助我破俗而出者可有人乎?

——送信人

在通往後院的門口,曼葛特將軍精神恍惚地呆立著,頹然垂下的右手緊握著手槍。

側門大開,門前倒著三個人,雪地上鮮紅血跡四濺,原本在大門那邊的警官正拚命奔往側門。眾人推開曼葛特將軍奔至側門,將軍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地上的三個人,一個是守備側門的俾斯麥隨從,他的帽子脫落,後腦部血流不止。在他不遠處是用廉價頭巾裹著頭的女人,身體撲倒在地,粗陋的披肩滑落手臂,但身上的衣服卻是和披肩、頭巾毫不搭調的高級品:是伯爵千金安娜,鮮血染紅了她的左手臂。

安娜身邊仰臥著一個年輕男子,子彈從背部穿胸而過,眼睛睜得老大,已當場斷氣。林太郎看過那張臉,是社會主義者卡爾·雷曼。

“就是他!就是這個人!我們就在追捕他!”警官大聲咆哮,其他人圍在四周,一言不發。林太郎向前幾步,檢視三個人的傷勢。

“伯爵千金左臂中彈,生命沒有大礙,子彈隻是擦皮而過,沒有留在體內。這位隨從後腦部遭到重擊,隻是暈過去而已。另外一個人已經死亡。”

一陣尖銳的慘叫,兩個女人同時推開眾人奔向倒在地上的安娜,是克拉拉和一位五十多歲微胖的婦人,她是安娜的奶媽瑪蒂爾汀。

“快把傷者搬回房間!”

眾人聽到林太郎的聲音才回過神來,展開行動。臉色蒼白的克勞斯抱著安娜,林太郎和克拉拉在一旁幫忙,奶媽還跪在雪地上激動地抽泣。魯道夫上尉和警官則照顧那名隨從。

林太郎在聚集而來的人群中,看到驚惶失措的管家漢斯,大聲指示:“漢斯,盡快準備手術需要的東西,沒有消毒藥品的話,用烈酒也行。快點!”

漢斯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人般慌張離去。

安娜被抱回房間後,林太郎開始緊急手術。隨從那邊隻要消毒一下傷口,喝點酒提神就行,這點小事就交給漢斯處理。眾人都愁眉苦臉地圍在安娜床邊。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安娜她……”

曼葛特將軍像變了個人似地無力嚼咕著,俾斯麥表情嚴峻地看著他。

“將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一邊想著剛才的事件,又想著伯爵生前的種種,信步往後門口走去。就在那時,我看到一個年輕男人從儲藏庫跑出來,襲擊閣下的隨從,我大聲製止,但對方已經擊倒隨從,打開側門想逃,我急忙掏出手槍打他。自從命案發生後,我就一直隨身攜帶手槍。”

“你射中了那個人?”

“是的。現在回想起來,我應該瞄準他的腿,但當時看到他,我直覺以為他是凶手,是殺害怕爵的可惡家夥,所以瞄準他的身體連開兩槍。”

“安娜又是怎麼回事?”

“當我扣下扳機時,她正從儲藏庫奔出來,那時我作夢也沒想到她是安娜,看那頭巾和披肩,以為是女傭或別人。我開了第一槍以後,她像是要掩護那男的似地拚命跑過去。”

“你第一槍就射倒了男的,多開的第二槍才傷到安娜是吧?”

“閣下,話不能這麼講。當時我也不確定第一槍是否命中,那時候誰也說不準……”

俾斯麥苦著臉點點頭:“這我也知道,造成這種後果是安娜自己疏忽,隻不過……”

這時,安娜嘴唇微微張開,低聲囈語:“卡爾、卡爾……”

克拉拉雙手掩麵,沉默不語。

“督察長!”俾斯麥銳利的視線投向貝克,“那個年輕男人確實是逃亡中的社會主義者嗎?”

“是的,閣下。”貝克表情僵硬地回答,“他叫卡爾·雷曼,和煽動暴亂的地下出版社有關,到處聚集工人宣傳危險思想。我們通緝他好幾天了,那天到他們根據地搜捕時,他重傷一名警官後逃亡。他也是名門之後,像克魯泡特金和他都是良家子弟出身,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我真是無法理解。”

“夠了!”俾斯麥斷然打斷貝克的話,看著安娜,有些恨恨地說,“這個傻瓜!”別過臉去,大步走向門外,“各位,為了讓傷者安靜休息,大家請回吧。”

“閣下!”林太郎叫住俾斯麥,“我沒帶醫療用具來,雖然已經消毒止血,但這樣還不夠,也怕有後遺症,是否能以閣下名義請柏林那邊盡快派可靠的醫生前來。安娜小姐失血過多,相當衰弱,這時不便移動。”

俾斯麥點點頭:“嗯,就這麼辦吧。畢竟這是刻不容緩的問題。”他臉上又浮現衰老的神色,領著眾人走出房間。

隻剩下林太郎和克拉拉留在安娜床邊,好不容易恢複鎮定的奶媽瑪蒂爾河,下樓去辦一些雜事。

“克拉拉,你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吧。恐怕還是他們兩個商量的對象吧。”林太郎低聲說。

“或許我太懦弱了。”克拉拉突然冒出這句話。

“懦弱?”

“我一直采取不置可否的態度。按照常理,我應該鐵著心腸拆散他們,但是我做不到。不過,我也沒有勇氣鼓勵安娜和卡爾私奔,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或許是我的責任。”

“克拉拉……”

“安娜是在第一次參加社交舞會時認識卡爾的,那時卡爾已經有思想上的困擾,但還是出席那種場合,結果兩人一見鍾情,萌生激烈的愛情。”

林太郎默默傾聽克拉拉述說。

“當自己的思想立場愈清晰,卡爾就愈煩惱。和安娜的戀情似乎違背他的主張,如果堅持自己的方向,就不可能給安娜幸福。當然,安娜這邊也嚐到極大的痛苦,或許她並不了解艱深的思想問題,但總是懼怕鄙視社會主義者的父親及周遭人的批判。另一方麵,她又堅信卡爾的所作所為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