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熏暖,正是睡覺的好時辰,不過如果腹中饑火熊熊,怕是睡仙也難入眠吧。李熙整整一天水米未進了,此刻腹中饑火正旺,那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但此時此刻,除了睡覺,他又能做什麼呢?看風景,麟州地處西北,雖然剛入八月,卻已是秋風瑟瑟,滿目蒼涼,不看風景看人物,那六十張呆滯、麻木的臉又有什麼好看的。
時間是唐元和十一年,李熙穿越到唐朝來已經整整兩年了,這兩年來他顛沛流離、為奴做婢,苦難已經讓他對生活、對未來、對自己都失去了信心,現在支撐他活著的僅剩本能,吃喝和怕死求生的本能。
許多時候他都在想,人為什麼要活著,人活著究竟要做什麼,人若活的像具行屍走肉,或像動物一樣隻是為了活著而活著,那還不如死了幹淨。
但是怕死求生本就是人的本性,但有一線活路,誰又想死呢。因此李熙有時候就想人活著的最大意義就是好好活著,看著像悖論吧,李熙覺著挺深刻呢。
至少比廣場上那六十個或站或蹲或臥,如木雕泥塑般的同類來的深刻。這個廣場以前是騾馬市,顧名思義是用來交易騾馬的場所,麟州地處西北,盛產騾馬駱駝,這個地方以前曾經輝煌過。
因為戰爭,這裏蕭索下來,沒有騾馬出售,就用來出售奴隸。
李熙現在的身份就是一個奴隸,他的六十個同類也是奴隸,他們還有一個共同之處:都是麟州一霸“斑斕虎”的奴隸。
“斑斕虎”姓虎,刺了身好紋繡,江湖上的人抬舉他,就贈了他這個綽號。戰爭斷絕了關中通往大漠草原的商路,麟州城裏百業衰敗,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斑斕虎”虎老板發財。
虎老板表麵上是個馬販子,把草原上的馬匹販賣至大唐的內陸州縣,再把內地州縣出產的絲綢、瓷器、鐵器、調味品販賣到草原大漠,買賣之間謀取利潤。
這門生意賺錢嗎,賺錢,但前提是得在太平盛世,如今這兵荒馬亂的,做這門生意不合適,不賺錢。斑斕虎賴以發家繼而稱雄麟州走的是另一條路——販賣人口。
西北馬匪多如牛毛,掠賣人口蔚然成風,為他提供了源源不絕的優質貨源。
大唐已經不複昔日的繁盛,但長安還是長安,並未因為帝國的沉淪而稍減璀璨的光環,這座人口超過百萬的大都市對奴隸的渴望幾乎是無止盡的,公卿貴族、豪門大戶,乃至一般的小康市民,蓄奴之風十分興盛。
除了長安,河洛之間那些飽受戰亂之苦的州縣,經濟也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恢複。荒蕪的土地需要有人開墾,藩鎮大帥的兵員需要及時得到補充,人,到處都需要人,到處都缺人,安史之亂已經過去六十餘年,大唐的人口仍沒有恢複到天寶時的三分之一。
百廢待興的大唐像一塊被擰幹了的海麵,急切地需要大量的人口。
麟州百業衰敗,唯販奴這門生意火爆異常。
斑斕虎把這些奴隸稱作“貨品”,話雖有些難聽,其實倒也貼切,奴隸類同於牛馬,不是貨品是什麼呢。
忽然就起了一陣風,黃沙卷著枯葉,沿著一條六丈寬的土街由東向西呼嘯而過,撲打在這六十一個待售的“貨品”臉上,沒有激起一絲漣漪,連個打噴嚏的都沒有。
六十個“貨品”或站或蹲或臥,個個如木雕泥塑。
管事趙大虎是個油光滿麵的大胖子,剛剛吃過午飯回來,可能還喝了點酒,臉頰紅撲撲的。這個時代流行的是一日兩餐,作為一種習俗,跟窮富無關,豪門大族也不會因為有錢就多吃一頓,但趙大虎是個例外,他一天要吃幾餐連他自己也說不準,總之想吃就吃,能吃就吃,有好吃的就吃。
吃的太多,活動的太少,自然而然就肥胖起來。
和他走在一起的管事張三孬則是個典型的瘦子,幹巴巴的像醃鹹了的鴨子。
“鹹鴨子”此刻一邊走一邊啃食一隻肥大的鴨腿。
鴨腿的濃鬱香味引起了“貨品們”的一陣騷動,至少有五個人,三男兩女竄了過來,都是三四十歲的年紀,學著狗的模樣,蹲坐在張三孬的麵前,盡力地仰著脖子,雙手腕關節自然放鬆下垂,五張臉上堆著同樣諂媚的笑,一樣地哈著舌頭,吞著口水,死死地盯著張三孬手裏那根隻餘骨皮不見肉的鴨腿。
“想吃嗎?”張三孬得意地逗弄道。
五個人把頭直點,如小雞啄米,嘴裏發出哈哈哈的類似狗的聲音,一個四十多歲的瘦男人甚至還流出了長長的哈喇子。
“想吃就翻個跟頭,俺來瞧瞧,誰翻的好……”
張三孬的話還沒說完,五個人就滾做了一團,因為地方狹小,滾動中免不了磕磕碰碰,於是“狗兒們”就趴在地上互相狂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