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作者喜歡的開篇(1 / 3)

我這是在哪?怎麼不是在醫院?

李熙發現自己躺在一條熙熙攘攘的街邊,天色陰沉,寒風瑟瑟,身上隻蓋著一塊散發著濃重泔水味的破麻片,麻片下麵的他清潔溜丟,一絲不掛。

衣服沒了,鞋子沒了,錢包也沒了……

我是讓賊打劫了麼,可我記得我是開著車的,車呢?

李熙舉目望去,腦子一片混沌,沒有車,沒有瀝青路,沒有廣告牌,沒有高樓,沒有城市的喧囂……沒有一丁點現代文明的氣息。

眼前隻有一條塵土飛揚的土街,低矮破敗的土木結構房屋,身著奇裝異服的行人和吱吱呀呀的馬車。

穿的這麼古怪,他們是在拍戲嗎?不,我可能是穿越了。

真的是很奇怪,僅僅隻是一刹那,李熙就接受了自己穿越的這個事實。

許是前世的穿越文看多了的緣故。他在心裏苦笑。誰說看網文隻為消遣呢,對一位穿越者來說,它至少可以幫助你克服穿越初期的緊張和不適,否則,你極有可能因為時空變換帶來的身份錯亂而精神崩潰,繼而裸奔而去。

身上的衣服沒了,可能是穿越蟲洞時融化了,也有可能是自己昏迷時讓什麼人剝去了。襯衫是某土豪香港掃貨歸來所贈,價值千金,皮帶則是媳婦送的生日禮物,情誼無價。

唉,不管他了,穿越者嘛,初期都難免有這樣那樣的尷尬,淡定吧。

唐穿,應該是唐穿,稍稍觀察了一下街上行人的服飾,李熙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唐朝男子穿什麼服飾,李熙記不太清了,倒是婦女的服飾還有點印象。

這還要歸功於自己的媳婦,有段時間媳婦很迷戀唐文化,她常在家裏穿一種名叫襦裙的服飾,畫著詭吊的眉毛,塗著血紅的嘴唇,她努力挺著胸脯,臆想著厚厚的胸墊之下是一對大豪乳,不僅如此,她還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在頭上盤了個驚悚的發髻。

媳婦這番折騰自有她的小心思,她怕胖又不肯節食煆煉,麵對婚後日漸增長的腰圍,痛心之餘她要為自己繼續偷吃零食找個借口,翻了一遍插圖版《中國二十四史》後,她開始拿唐朝說事,她強詞奪理地說:隻有心胸豁達、誌向高雅的男人才懂得欣賞胖女人的美。

舉例如下:我大唐皇朝,風華絕代,匹世無雙,雄立世界之巔,何也?唯我大唐男子心胸豁達之故也,故而唐人愛牡丹,愛胖妞。及至宋明清時代,士大夫不僅酷好瘦竹竿,還要把瘦竹竿的腳鋸掉,何也?你想過麼,那是因為宋明清三朝常被外族欺淩,士大夫們心裏積了陰影,一味保守,一味自戀,心胸狹隘所致也。

最後她不懷好意地誘導李熙:你說,你是一個心胸豁達、誌向高雅的大丈夫,還是一個保守、自戀、雞腸曲曲的小男人?

李熙回答她:我是一個心胸豁達、誌向高雅卻偏愛身材苗條美女的大男人,一身兼具唐宋明清四朝之精華。

那場爭論雖然最後以李熙的妥協而告終,不過關於唐朝胖女人受歡迎,唐朝婦女愛把頭發高高地攀在頭頂,穿裙子時喜歡露胸這些常識卻給李熙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這些常識為他穿越後能迅速判斷出自己這回是唐穿,而非宋穿、明穿、清穿、三國兩晉南北朝穿、先秦兩漢穿,或其他什麼穿起到了很大幫助。

可是這真的就是曆史上那個赫赫有名的大唐嗎?觀察的稍微久之後,李熙又發出了這樣的疑問,這個大唐跟曆史上李淵創建的那個李唐王朝看起來似乎沒有半毛錢關係啊。

媳婦嘴裏叨叨的那個風華絕代,匹世無雙,雄立世界之巔的大唐連影子沒見著啊?眼下這個唐,官府如此暴虐,百姓如此貧窮,社會風氣如此敗壞,這分明就是我大清的翻版嘛。

而且即便如此也沒理由他們說的話我完全聽不懂嘛,就算一千多年時間裏音調發生了很大變化,可文字自己總得認識幾個吧,就算是繁體字,就算是沒有標點符號的繁體字,就算是從右往左,從上向下排版,總之,隨你怎麼折騰,自己沒理由一個字也認識啊。

可偏偏自己就一個字也不認識,這唐國文字的字形看起有幾分像小篆,不過顯然也不是小篆,真要是小篆的話,李熙相信憑自己的古文底子多少還能認識幾個。可這裏的字自己是完全徹底幹淨地一個也不認識。

完全不會說他們的話,他們的話自己完全聽不懂,不識一個字,不懂他們的風俗習慣,李熙感覺這回唐穿有點費勁,前世一肚子的經驗、學問沒處賣弄啊。

唉,悔不當初啊,當初自己要是少追兩部網文,多練幾路拳腳呢,至少可以在大街上打個把式賣個藝推銷個狗皮膏藥吧,或者謀個不用動嘴的工作,譬如劫個道啥的,至少不會餓昏街頭被人當乞丐那麼慘吧。

一想到自己初來唐國餓昏街頭的情形,李熙就忍不住要向金老先生吐槽兩句:

非是晚輩後學不尊敬您,實在是您傷晚輩太深!不錯,您是暗示過丐幫裏並非個個都是行俠仗義的好人,但您也說了,那些人都是浮在上層的野心家和中層腐敗墮落的官僚,至於底層的人民群眾還是淳樸的,善良的,行俠仗義的,鋤強扶弱的,劫富濟貧的,古風猶存的。

可為毛我遇到的丐幫弟子專打街頭的流浪漢呢?

餓昏街頭,讓人當成乞丐已經夠慘了,已經是人間悲劇了,好心人施舍了半碗剩麥飯助我充饑,何來一群丐幫弟子奪我的碗,搶我的飯,還要把我當作沙包練?

金老先生,您這不是在誤導我嗎?若非您的誤導,我怎會眼見一幫乞丐朝我衝來,我不跑反而笑臉相迎,把熱臉往人冷屁股上貼?我視人為親人,人當我是仇人。

那通胖揍,我挨的好不冤枉。

李熙每每想起自己被一群丐幫弟子當街群毆時的情形,心裏就萬分痛苦,那天若不是一位好心的老夫人替自己說了句好話,莫說乞丐頭目康老大能收自己做小弟,隻怕連命也沒了,即便不死也要落個終生殘疾。

李熙已經記不清那位慈祥可親的老夫人的音容相貌了,她救下自己那會,頭上的血不停地往下流,糊的滿臉滿眼都是,在一片殷紅色中,自己隻隱隱約約地看清了她的半張臉。倒是她身邊的丫鬟姐姐長的水靈靈的,給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丐幫的康老大當然不是什麼善人,他肯收自己當小弟全是看在老夫人賞了他兩貫錢的份上。老太太信佛,相信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所以舍下一筆錢救了自己。她身邊的那位水靈靈的丫鬟姐姐則又另外舍了一副手鐲讓康大了收了自己。

康老大雖然不是東西,但跟他的那段時間,自己也算衣食無憂,也不受人欺負。

要說做乞丐一點好處也沒有,那也不盡然。在李熙看來,當乞丐最大的好處就是心閑,除了一張嘴,一身衣,其餘的什麼都不用操心,一天兩頓飯吃過了,找個牆根一蹲,捉虱子曬太陽,拉呱,閑扯淡,有啥要操心的呢,沒有。

李熙就是在蹲牆根捉虱子曬太陽的過程中跟幫中兄弟學會的唐國話,入門的是日常用語三百句,第一句是:“好心人,可憐可憐我,賞口吃的吧。”這句話最實用,李熙學會的最快,說的最流利,用的也最多。

第二句是:“佛祖保佑,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這句話也很實用,但用的不多,通常是在第一句話起作用後才能用的到,使用的頻率大概是第一句話的百分之二十。

李熙學的第三句話是:“操你娘!回家路上遭橫禍,下到地獄鬼不收。”這句話比第二句話更實用,一般是在第一句話不起作用時使用。

有此三句話打底,李熙總算在丐幫站穩了腳跟,經過半個月的考察,康老大決心提前給李熙轉正,收為涼州丐幫城西地字壇的正式弟子,免費贈一綽號:“肉頭悶葫蘆”。

有了丐幫弟子這個身份,李熙就經常有機會用到他學的第四句話了。

這第四句話是:“風緊,扯呼!”

這句話通常用在自己和同伴們替天行道麵臨挫折時,為了保存實力、繼續奮鬥,而不得已才使用的一句話。

李熙練熟這句話後,就追隨康老大在城裏城外做了許多劫富濟貧的俠義之舉。

不過後來也是因為這句話才促使他下定決心離開丐幫,金盆洗手,退隱江湖。

事情是這樣的,某日風和日麗,康老大閑來無事決定帶著一票弟兄到城外常家莊走一遭,踏青之餘,順便做件替天行道的俠義之舉。

想那常家家主常百萬本是個土豪劣紳,拿他些浮財周濟貧苦百姓豈非快事一樁?

那天康老大的小妾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兒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時狗都沾光,康老天一時高興,臨時起意決定重用李熙,讓他發揮身高體壯的優勢,做“運財童子”的特別助理,負責將弟兄們劫來的不義之財從牆內運到牆外。

康老大瞅準常家老少去祠堂祭祖之機,悄悄地帶著李熙等一夥八人在常家後院土牆上打了個洞,他帶頭鑽進常家大宅,幹淨利索地放倒了三條肥壯的看門狗,放了血,斬去四爪,令剛走馬上任的“運財童子”特別助理李熙將狗兒背出莊外,挖個坑先埋掉,待天黑再尋機刨出來扛回大將軍廟烹煮了打牙祭。

李熙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康老大對此很滿意,立即提拔他為與“運財童子”的副手“捉金童子”,負責將從常百萬家找到的不義之財由盜洞裏往外遞送。

老大親自捋袖子上陣,大夥哪有不賣力氣的,各就各位後就立即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撬的撬,搬的搬,扛的扛,運的運,忙的是不亦樂乎。

忽然……

留守在牆外放風的小丐驚恐地嚷了四個字:“風緊,扯呼!”

大夥頓時一哄而散,翻牆的翻牆,鑽洞的鑽洞,爬樹的爬樹,瞬間就都沒了蹤影。

“風緊,扯呼!”這四個字一向都是由李熙來喊的,而今從小丐口裏出來,李熙顯得有些不適應,同伴們玩卷堂大散時,他還在悶頭苦幹呢。

常家家大業大,家中豢養的打手有名有姓的有“五龍”、“四虎”、“十三小兒”,都是些欺男霸女、殺人放火的敗類,當他們不懷好意地同時出現在李熙身後時,新任“捉金童子”正抱著一匹蜀錦往洞裏塞呢。

康老大連聲向他大喊:“把東西扔了,把東西扔了。”

李熙傻愣在那,心裏想人家已經看見了,現在再扔不嫌太晚了嗎?

他想不明白這道理,所以就那麼傻乎乎地抱著那匹蜀錦站在那,直到被常家“五龍”中的三龍,“四虎”中的二虎,“十三小兒”中的三兒、九兒竄上來,擰著胳膊,掐著脖子死死地按在地上。

常家家主常百萬問丐幫康老大:“這是你的人吧,捉賊捉髒,你還有什麼話說。”

康老大把屁股一拍:“笑話!這人是誰我他媽的根本不認識,我就是個路過的。”

然後他問李熙:“小子,你認識我嗎?看清了我這張臉,可別認錯了。”

康老大到底是老江湖啊,大風大浪見多了,豈在乎這種小場麵?

有道是捉賊捉贓,捉啥在床,我沒進你家院子,贓物又不在我手,你敢說我是賊?

知道“康”字怎麼寫嗎,知道“丐”字有幾畫嗎,在這涼州地界,大天白日的你敢誣陷我丐幫康老大,等著你家大門口做糞場吧。

老大如此鎮定,給了李熙巨大的信心,他一時福至性靈,頓時了悟。

他一口咬定自己不認識康老大。

常百萬覺得臉上無光,就把一肚子邪火都發到了李熙身上了,他讓自家子侄在大門前廣場上搭了個“門”字形的木架子,弄了個裝雞鴨的柳條籠子,把李熙雙手擰到背後用麻繩捆住,把他塞到籠子裏,然後把籠子懸到半空,再敲鑼打鼓地喚來全莊老少一起瞻觀。

那幾天常家大門口著實熱鬧了一陣子。

李熙在柳條籠裏蹲了兩天一夜,沒餓著,也沒渴著,沒讓風吹著,也沒被雨淋著,有丐幫弟子在下麵看著,連小孩子也不敢朝他丟石子。

可人老這麼吊著也不是個事不是,常家打李熙的屁股那就等於是打康老大的臉呀,丐幫老大是個愛麵子的人,讓人打了臉連個屁都不敢放,顏麵何存,以後可怎麼混?

得趕緊把人救下來,可怎麼救呢,康老大想了個主意,他讓人做了個泥菩薩,選了四個丐幫壯漢抬著,然後繞著常家大宅開始轉圈,邊轉邊敲鑼邊打鼓邊高聲吆喝。

涼州人管這“叫神”,是件吉祥事,有請神認路好賜福給這家人的寓意。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丐幫如此巴結討好,常家能說什麼?可問題是別家“叫神”,請幾個人抬著泥菩薩圍著宅子轉一圈就算了事。

神嘛轉一圈就夠了,用不了那麼反複折騰。

而如今丐幫請的這位神可能是個糊塗神,走一趟,他老人家記不住,兩趟,還是有些迷糊,得不停地轉上個幾百趟。

您想想,幾十號人抬著泥菩薩圍著宅子晝夜不停地那麼轉,一邊轉一邊還敲鑼、打鼓、高聲吆喝,那誰受的了?

如此轉了一天一夜,抬泥菩薩的壯漢換了十二茬,常家實在是受不了。第二天拂曉,天剛麻麻亮,常百萬就打發管家端著個柳條簸箕來給丐幫發賞錢了。

康老大指了指蜷縮在柳條籠子裏的李熙,問常府管家這賞錢有沒有他的份。

管家說:“賞錢是給丐幫弟兄的,給誰不給誰,康老大您自個掂量著辦。”

說罷,丟下簸箕就進了門,大門緊閉,門外卻響起了雷鳴般的歡呼聲。

康老大領著一眾弟子麵朝常家大宅齊聲高叫道:“丐幫弟子謝常員外賞賜咧。”

這事還沒算完,康老大又叫丐幫弟子挨家挨戶砸門,把全莊老少都叫到常家大門口,然後當著眾人的麵把李熙從木架子上放下來,又在一片喝彩聲中由康老大和丐幫幾位頭麵人物把李熙從柳條籠子裏架了出來。四周響起了雷鳴般的呼喊聲,吆喝聲,讚美聲。

此番較量,丐幫完勝。

常家的簸箕裏裝著一錠大銀,一把碎銀和八吊錢,另外還有一隻瓷碗,瓷碗裏是六個紅雞蛋。康老大拿起一個紅雞蛋剝了皮,遞給李熙,說:“打今兒起,你就是我門下弟子了。今後誰再敢欺負你,就提我的名號,我康某人但有一口氣在管叫他傾家蕩產。”

李熙捧著雞蛋感動的說不出話來,康老大見他不吃,遂一把奪過來塞進了自己的嘴巴,大嚼起來,嚼完猛地咽下肚子,一時噎的直擠眼,事後他揣著從常百萬那訛來的銀子領著一幫弟兄喝酒去了。

當晚眾丐大醉,李熙趁著夜色逃出了涼州丐幫城西地字壇所在的大將軍廟,待城門一開便就離開了那座城。

出門時,細雨蒙蒙,涼州城沐浴在一派煙雨朦朧之中。

李熙暗下決心要重新做人,積極向上,在這片陌生的世界打拚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他去了涼州東南麵的一個小城,先在酒肆裏免費洗了三個月的碗,終於混了個流民的身份,有此身份他便可以在那座陌生的小城裏堂而皇之地居住下來了。

安居之後,他便每天花上十個時辰練習口語,一時滿嘴燎泡,喉嚨痛的水米難進,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讓他練就了一口略帶長安口音的隴西腔。

口語過關後,李熙就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學習那些類似小篆的古怪文字,一旦入門後,他就發現這些類似小篆的文字跟漢字實際上是一脈相承的,除了字形和讀音不通,語法上跟古漢語沒什麼兩樣。

憑著前世打下的古漢語底子,李熙學起來並不算難,半年之後,他已經小有成就,認識了兩千個常用字,能讀懂一些淺近的文章,寫的字雖然不好看,但別人也能認識。

這個時候,已經升為酒肆跑堂的他又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拿出所有的積蓄充做束修,誠懇地拜賬房先生為師,跟他求學問。

賬房先生大半輩子連個秀才都沒混上,雖讀了幾本破書,寫著一筆好字,終究於學問一道還是個門外漢,他不識學問,學問也不識他。

眾人皆笑李熙呆,白白上當受騙,李熙卻不在乎,對賬房先生執禮甚恭。

賬房先生被他感動了,加之老受人家供奉,也不好意思不賣弄點精神拿出點本事來糊弄一下這個看著的確有些呆傻的弟子。

李熙跟著賬房先生學了大半年時間,賬房先生忽然就感到有些吃不住了,這個半道出家的學生可了不得,書裏的道理一點就透,還常能舉一反三,提出一些獨到的見解。

賬房先生一看這不成啊,再這麼下去,自己吃飯的家夥可就要丟了,這真是應了古人的那句話:教出徒弟餓死師父啊。

賬房先生腦子一轉,李熙就厄運臨頭了。那年秋,吐蕃大軍圍困了涼州城,向涼州都督勒索財物和人口,左近州縣奉詔緊急募兵前往馳援,折衝都尉就拿著籍簿到處抓人。

結果是十抓九空,簿冊上的良家子早已逃亡殆盡,名不副實了,不得已州縣官員和折衝都尉隻能強行攤牌,凡城中居民,不論在籍不在籍,每家抽丁一人,不出丁也可以,拿錢來,官家自行雇人替你服役。

酒肆掌櫃本想花錢免災,賬房先生在他耳旁吹風了:“這個李熙了不得呀,他一個跑堂小二,天天晚上抱著本書看,你說他想幹什麼?這樣來路不明的人,我看還是趁早打發了為妙。”掌櫃的一聽就明白帳房的意思啦,他這是想要趕李熙走啊。多年的老夥計開了金口,這點麵子自己得給。再說那個李熙,不喝酒,不賭錢,不嫖娼,辛辛苦苦掙倆錢全拿去買書看,嗨,這個小子誌向不小啊,恐怕自己這小店也留不住,索性打發去吃糧當兵吧。

於是掌櫃的就打發賬房先生去折衝都尉那替李熙報了名,當天晚上,幾個牙兵就衝進客棧宿舍,將一條鐵鏈子往李熙脖子上一套,牽著當兵去了。

李熙當兵的第二天就上了戰場,一個騎馬的校尉在前麵領著,一群剛被抓來的新兵跟在後麵,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李熙心裏直納悶,這是幹啥呢,郊遊踏青也沒這麼散漫吧,這是去打仗還是去送死啊,我去,八成的人都還赤手空拳,連根木棍都沒有。

李熙覺得當務之急得趕緊找件趁手的兵器,沒兵器打什麼仗啊。

趁著行軍途中休息,他隨著一幫聰明人溜進了後軍輜重營,想從那尋摸一件什麼兵器。

輜重營比菜市場都亂,人馬亂竄一通,一夥人進去就給衝散了,李熙傻眼了,這麼多營帳、車馬,自己去哪找兵器啊?那種茫然的心境就如同一個初入大都市的鄉野小子站在十字街口,麵對車流滾滾,霓虹閃爍,卻不知路在何方。

他右手邊是輛運糧的馬車,一個老軍正靠著車軲轆兒打盹,他身上蓋著塊麻袋片,臉上蒙著粗布汗巾,李熙幾番想伸手拍醒他,向他打聽個路徑,卻因膽量不夠,下不去手。

李熙的運氣不錯,一個小校駕著馬車帶著人來領糧,正打盹的老軍一躍而起,衝那小校點頭哈腰,交驗了竹牌發了糧,李熙搭手幫著老軍把糧食搬上小校帶來的馬車,打發一行人去了。

須發皆白的老軍油子瞅著李熙麵相忠厚,不似個歹人,加之剛才又幫了自己點小忙,這才稍加顏色,動問起他來此作何,聞聽李熙來找兵器的,便把手直搖,說:“勸你甭費那勁,找不著,沒有。”

老軍告訴李熙募兵太急了,上麵的軍械運不過來,城裏的武備庫又是空的,你們這夥子人八成是要空著手上戰場了。

李熙大驚失色,趕緊問:“沒兵器打什麼仗啊,那不是白白送死嗎?”

老軍掃量了他一眼,鼻孔裏哼出一絲不屑,說:“新兵是吧,來來來,瞧著咱倆有緣,讓爺們點撥你兩句。”

李熙本著有棗沒棗打兩杆子的態度,虛心向他求教,態度恭順的無以複加。

老軍對這個懂禮貌的年輕人很有好感,拍拍身右側的空地讓李熙坐下來,這才清清嗓子說道:“聽我句勸,別找什麼兵器,沒兵器不會白白送死,有兵器才會丟了小命呢。明白沒,沒明白,那好。我問你:吐蕃人來這幹嘛?”

李熙眨巴眨巴眼:“搶錢搶糧搶女人啊?……難道他們是來殺貪官汙吏,解放受苦受窮的勞苦大眾的?”

老軍說:“你說的不全對,除了搶錢搶糧搶女人,他們也搶奴隸。”

李熙瞪大了眼問:“這世上還有奴隸。”

老軍說:“喲,瞧你眼瞪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你哪來的人呐,打天上來的?誰跟你說這世上沒奴隸啊,滿大街都是,多了去了。”

李熙真想告訴他自己就是從天上來的,還是開著車來的呢,不過他忍住了。這種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說多了又容易被人當神經病看待,何苦呢。

他謙卑地說:“老爺子,您行行好,給說道說道。讓小子長長見識。”

老軍瞧他挺謙虛,就繼續說道:“吐蕃人跟回鶻人打仗,死人太多了,男人不夠用,就來咱大唐搶些人回去補補虛。”

李熙一聽這個挺興奮,搓著手問:“您這意思是咱大唐的男子被掠去吐蕃,為的是幫他們傳宗接代?”

老軍鄙夷地瞪了他一眼,說:“那得看造化啦,像你這樣長的白白淨淨、高高大大的,多半沒戲。”

李熙一聽不樂意了,這叫什麼話嘛,我長的好看還有錯了嗎,感情那兒的人都喜歡又矮又瘦形似類人猴的貨色嗎?

老軍說你不要急躁嘛,且聽我細細道來,這個,他這個,吐蕃人信奉上帝,所以……

他的話還沒說完,李熙就大呼小叫起來:“您說什麼?吐蕃人信奉上帝?您別逗了,您去過吐蕃嗎,您不能欺負我一個老實孩子就在這信口雌黃亂忽悠吧。吐蕃人不是信奉佛祖嗎?啥時改信奉上帝了,哎,上帝叫什麼名字?”

“釋迦摩尼啊,怎麼啦?”老軍吃驚地問道。

“釋,釋迦摩尼啊。”李熙頓時沒脾氣了,他滿臉堆笑說:“您繼續,您請繼續。”

老軍白了他一眼,心裏更多了一絲不屑:“連吐蕃人信上帝都不知道,還敢跟我瞪眼睛,吃多了撐著了麼。”

不過好為人師的老軍還是原諒了李熙的冒失和不敬,他繼續往下說道:

“正是因為他們信奉上帝,所以但凡有好男兒,譬如像你這樣的,都要送到廟裏去做和尚,據說哪兒的和尚是不允許結婚生子的。所以我說你沒戲。”

李熙想了想,說:“看來我還得找件趁手的兵器才行。”

老軍遞給他一根燒火棍說:“拿這個就成。”

李熙見他說的鄭重,把燒火棍在手裏掂量了掂量,看看黑的那端,的確是被火燒的,試試重量,似乎也沒有在裏麵藏一把劍或灌鉛的可能,於是不解地問老軍:“您確信吐蕃人怕這個?”

老軍哈哈笑道:“一個燒火棍誰怕,吐蕃勇士的刀鋒利著咧。”

李熙死的心都有了,他拖著哭腔吐槽說您老不糊塗呀,您老有見識,您老這麼有見識,咋出了這麼騷的主意呢?我李熙就算沒啥孝敬您,也沒得罪您吧,您沒必要把我當個傻瓜似的往死裏整吧。

老軍拍拍欲哭無淚的李熙,說:“我這是在幫你呢。不明白,不明白就聽我說,你記著:上了戰場,但凡拿刀有箭的,他們一律視作死敵,那是非往死裏整不可啊。空手去的,他們都視作是奴隸,剛才我也跟你說了,奴隸去是幹什麼的。”

李熙擦了把臉欣喜地答道:“我知道,是配種。”

“可惜卻沒你的份。”老軍嘲弄道,“而拿這玩意去,他們既不會把你當死敵往死裏弄,也不會把你抓去當和尚。”

李熙道:“那他們要怎麼處置我?”

老軍神神秘秘地在他背上一拍,說:“還是做奴隸。”

李熙道:“我去,繞了這麼大一圈,還是要當奴隸,我還不如拿起刀槍跟他們拚了呢。死也壯烈。”

“壯烈個屁。”老軍撚著山羊胡子眯著眼微笑著,“知道為啥兵器都沒有就打發你們上戰場嗎?那些個做大官的就不知道這麼著讓你們上戰場是九死一生沒有勝算?嘿嘿,我告訴你,人家精明著咧,”

李熙望著老軍神神叨叨的樣子,忙問:“這裏麵難道藏著什麼驚天大陰謀?”

老軍捋著山羊胡子,念念有詞道:“陰謀是有,卻談不上驚天二字,自大唐開國以來,這等把戲玩了三百年了,熟的很呐。”

李熙覺得這老軍的話越來越有意思了,急問:“什麼把戲,您給說說唄。”

老軍笑道:“送禮呀,自古蠻人寇邊都圖的啥?錢、糧和人嘛。錢,他們是不會給滴,糧嘛,邊地缺糧,是想給也給不了滴,那就隻有給人咯。人家那邊不缺女人隻缺男人,你們就是送給吐蕃人的大禮嘛。這份大禮一送上,吐蕃人立馬就要退兵了嘛。邊地的將軍、大官們又可以立大功發大財了嘛。”

老軍搖頭晃腦地說著,李熙卻聽的滿心沉重。

奴隸,想到自己馬上就要成為礦山、石料場裏那些吃的比豬還差,幹的比牛還多的苦命奴隸,李熙把手中燒火棍一扔,慨然說道:“寧可血濺沙場,我也不當奴隸。”

“哪去?你給我回來。”老軍一把扯住了他,“好死不如賴活著,留得有用身,才有翻身計啊,你們年輕人不懂。”

李熙聽了這話撇撇嘴,沒說話,一付不為所動的架勢,老軍知道這話打動不了他,於是又道:“吐蕃人現今內亂交困,用不了幾年就要分崩離析,到那時你們就重獲自由啦,彼時重返大唐。嘿嘿,將來跟你的兒孫們也可以誇誇海口,吹吹牛皮嘛。”

李熙嘴上不說,心裏嘀咕:那也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呢,我依稀記得直到北宋年間吐蕃國師鳩摩智還曾造訪過大宋,可見那時吐蕃還在。分崩離析,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