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個待售者分作五組:第一組,二十個人,清一色的健壯男子漢,年齡十五歲至三十五歲,身材有高有矮,體形有胖有瘦,膚色有黑有白,頭發有疏有密,哦,還有個光頭。此刻無一例外地打著赤膊,露出健碩的胸膛。
第二組,七個人,清一色的年輕女子,年齡十四歲到十八歲之間,身姿挺拔,模樣清秀,不足的是膚色暗黃,眼珠子無神,衣衫襤褸,發髻蓬亂。這會兒人人挺胸提臀,都想給管事爺留下個好印象。
第三組,十三個人,男多女少,年紀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高矮胖瘦不等,男的談不上健壯,女的說不上漂亮,勝在個個還都身體健康。
第四組,十二個人,男女各半,年齡五到十三歲之間,人人目光呆滯,麵有菜色。
第五組,八個人,老弱病殘孕俱全,共同的特點是都還能喘氣。
李熙就在第五組,因為他還能喘氣,組別不同售價也不同。
第一組、第二組每人起價十貫,第三組、第四組起價五貫,至於第五組,起價一貫,碰到虎老板心情好,打個七折也是有的。
客人來前給待售奴隸加頓餐,吃好點,精神點,有助於賣個好價錢,這是虎老板的生意經,既然不同組別售價不同,那麼吃喝的東西自然也有所差別。
一、二組每人兩根鴨腿,外加兩個白麵饃饃;三、四組一人一根鴨腿,兩個黃麵饃饃;至於第五組嘛,一人一碗麵糊塗,外加一個黑麵饃饃。
李熙因為有虎老板的特別關照,仍舊吃他的半碗麵糊塗和半個黑麵饃饃“定量”。李熙不爭不搶,不吵不鬧,領了他那份,吃完,躺下,睡覺,陽光這麼好,不睡個午覺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加餐結束後,“斑斕虎”騎著跟他一樣胖大的馬來了,目光威嚴地檢閱著自己的貨物,望著一組、二組吃完鴨腿和饃饃後,紅光滿麵的臉,滿意地點了點頭。剛才還因為鴨腿不一樣大而吵嚷不休的三組、四組此刻也吃飽喝足,在主子麵前突然都變得溫馴如貓,恨不得就地打倆滾討主人一個笑。
至於第五組,既然大家都還能喘氣,那就不看了罷。
斑斕虎哼了一聲,轉過身去,背負雙手,腆著大肚子,優哉遊哉地踱著步,隨從在朝南的一堵牆下安排下一張高背胡椅,斑斕虎安然落坐,眯起小眼睛愜意地曬起了太陽,不過隻眯瞪了一小會兒,他就又站了起來,整整衣衫,滿麵堆笑地立在了十字街口,迎接著一頂從宜春院方向來的青呢小轎。
小轎很小,半新不舊,由兩個半老不老的男人抬著,一旁跟著個扭呀扭呀的年輕女人,走近了方見她是一位腰身纖細、膚白如玉的妙齡少女。
轎子停了,打起簾子,妙齡少女扶下一位半老婦人來。
那婦人穿金戴銀,臉上撲了厚厚的一層粉,兩頰塗了胭脂,抹了個紅豔豔的嘴唇。下的轎來,先是轉了轉脖子,活動了一下手腳,努力地挺直了腰杆,一隻手搖著把雁毛扇,一條胳膊抬起讓紅裙少女挎著。那婦人骨架高大,少女卻生的小巧玲瓏,挎著婦人的胳膊後隻能踮著腳尖走路,走出了個弱柳扶風的姿態,好看,卻費力。
隨意寒暄了兩句,斑斕虎就開始領著老婦人來參觀他的貨品。
他用手指著第一組二十個壯漢,得意洋洋地說:“這些都是邊軍剛剛送來的,有沙陀人,也有奚人,都做過軍卒,體格棒著呢。”
老婦人是麟州宜春院的教頭,姓胡,人稱胡三娘,宜春院原是官辦樂坊,經營不善入不敷出,被胡三娘包幹經營已有十餘年,在麟州聲名赫赫。
胡三娘經營有方,她常買些十二三歲的秀慧女子,教以詞曲歌舞,或三年或五年,待長大成人即轉手賣出,獲利常百倍有餘。
這兩年西北打仗,客商斷絕,她的生意一下子清淡了許多,她的許多同行或關門大吉,或停業休養生息,唯有她還在苦苦支撐,說起來也殊為不易。
不過這灰暗的日子也快熬到頭了,一個月前偶然得到的一個消息讓她欣喜不已。據說朝廷派駐西北的官軍已經盯上了沙陀匪首染布赤心,正在全力追剿,胡三娘盤算著要是官軍打了大勝仗,班師回朝的日子也就不遠了,放著好好的長安城不待,誰願意留在這風沙窩子裏活受罪呢。
如果大軍得勝回朝,立了戰功的軍官們還能不乘機帶幾個姑娘回去?或孝敬師長,或饋贈朋友,或留著自己用,總之到那時自己這生意一定會火爆的不得了。
當然也有人勸她說,軍隊上的事誰能說的準呢,三年前劉大帥初來西北時不是說戰事一年就能結束嗎?結果呢,打打停停,足足耗了三個年頭。一年前也說盯死了染布赤心,結果到現在不也沒抓著人嗎?
萬一弄錯了,豈不白養了她們幾年,小丫頭們又要吃又要喝,又要穿又要戴,哪樣不得花錢?那可真就是筆虧本買賣了。
老虔婆卻不這麼看,西北的軍情她不知道,也打聽不到,但有一點她看的很透:長安那邊不停地有公子王孫被派來軍中效力,最近自己的教坊裏就接待了好幾撥。公子王孫們真的來前線殺敵建功來了?說出去,鬼也不信,這一定是大功將成,他們來撿便宜摘桃子來了。
看起來,西北戰事離結束不遠了。
即便是推算錯了日期,也不過就差個幾個月半年的,那幫丫頭片子敞開吃又能吃多少?有這時間多調教調教她們,將來也能賣個好價錢不是!再說如今匪患未消,人正便宜,可不正是抄底的好時機?低買高賣才是生財之道嘛。
成竹在胸的牙婆走到第二隊前,把手一揮,豪邁地說道:“這七個我都要了。”
斑斕虎狂喜,趕緊招呼隨行師爺點卯貼名準備文書。
那牙婆又走到第四隊前,挑了四個十一二歲、模樣清秀的女孩子和三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說:“這幾個我也要了。”這下可喜的斑斕虎直要叫菩薩了。
今中午他吃了午飯,正躺在軟榻上迷瞪呢,忽聽得窗外樹上喜鵲聒噪,趕巧管家就來回話說城西流花坊宜春院的教頭胡三娘要去騾馬市買人,本來嘛,買人賣人這等事是不需要他親自到場的,即便是老主顧胡三娘,也沒非要自己親自出馬的道理。何況中午還喝了點小酒,臉頰熱辣辣的,腦袋正迷糊著呢。
斑斕虎本意要打發管家走一趟,不想窗外的喜鵲又聒噪起來,倒是在催促他趕緊動身的意思。斑斕虎一下子睡意全無,喜鵲可是靈鳥呀,這麼再三催促自己,可不敢裝著沒聽見。於是吩咐管家趕緊備馬,叫上帳房師爺,直奔城西騾馬市去了。
靈鳥就是靈鳥,今天果然是有喜慶。
眨眼之間已經出手十四個人了,斑斕虎心中狂喜之餘,腦袋上也冒了汗,喜鵲叫喜事到,這話不假,可這喜事來的太多太快,這,這是真的嗎,我這不會在做夢吧?
斑斕虎狠狠地扇了管家一巴掌,問他疼不疼,管家捂著臉說:“老爺,您沒做夢。”
不是做夢?難道是胡三娘腦袋進水了?
斑斕虎疑惑地盯著胡三娘,瞅了又瞅,仿佛今天是第一天認識她。
胡三娘卻顧不上這些,她還怕斑斕虎一會緩過勁來跟她坐地起價呢。斑斕虎這兩年日子也不好過,雖說西北戰事頻繁,各色奴隸容易得,可是因為打仗,東西南北的商旅近乎絕跡,大量的生口囤積在手裏出不去,就算每人每天兩碗麵糊塗養著,時間長了也不是個事嘛。
商人的生財之道是要把錢轉起來,用錢來生錢,錢都淤在手裏動不了,利從何而來呢。
斑斕虎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自己如此大手筆地拿貨,晚上回去他就得四處打聽,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明白西北的天要變了,好日子重新要回來了,到那時候,他還不得坐地起價?
“老娘今天就讓你有苦說不出。”
胡三娘心裏暗自得意,她又來到了第一隊前。這讓斑斕虎一度出現了幻覺,你個妓院的老鴇買男人回去幹嘛?準備增設女賓部?
胡三娘的心裏卻是一肚子苦水。
昨晚宜春院裏來了幾個軍校,喝酒聽曲的時候起了內訌,動手打了起來,本來呢,內訌打架是你們自個的事,在我地頭上打,我得罪不起,躲總躲的起吧。卻不想跟這幫少爺公子真是沒道理講,自己好心勸架挨了幾耳光不說,還不依不饒非要把自己弄死,虧得有幾個忠勇的夥計上前救護,才脫得一條性命。
可惜那幾個忠勇的夥計,或死或殘,下場淒慘。少爺公子們打死了人,往軍營裏一躲,誰有膽量去要人,隻能自歎倒黴,沒辦法隻有自己貼了三副棺材錢。忠奴救主,連副棺材都不給豈非太傷人心,下回再有難,誰還肯為自己賣命呢。
胡三娘用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在那群男子中逡巡了一陣,指著隊首的兩個男子:“就這個黑壯漢,還有那個嫩小夥兒。”
她說到“嫩小夥兒”四個字時,賊亮的眼睛裏竟微露出一絲溫柔。挎著她胳膊的紅裙少女不覺撲哧一笑,老婦人頓時寒下臉來,笑罵道:“小蹄子,你浪笑什麼?信不信今晚我就打發你去接客。”少女吐吐舌頭,不敢吭聲了。
這紅裙少女花名叫“茉莉”,本出身官宦之家,父親獲罪,全家籍沒為奴,在長安城做了兩年官奴後,被賞賜給一位邊鎮大將做侍妾,孰料一年不到,邊將戰敗,被朝廷奪爵流放。她在被押解回長安的途中遭遇馬匪,被掠賣到麟州的騾馬市。
因為模樣兒周正,從小又有歌舞的底子,加之從小生長在大戶人家,知書達禮,舉止溫雅又知風情,被胡三娘相中買去,隻半年就紅了起來。那時節,有多少商賈、大豪為纏自己的頭花而打破了頭,流盡了血?又有多少公子、才俊捧著金錠、銀塊跪在門口雪地裏,哭著喊著要為自己贖身,要納娶自己為妾。自己偏偏一個也看不上,嫌人家粗鄙,嫌人家磕磣,嫌人家這嫌人家那,挑來選去終於把自己給耽誤了。
如今呢,年紀大了,嗓子也不比以前清亮了,看著看著門庭冷落,無人問津,竟淪落到要跟幹娘學生意的地步,做老鴇好不好,自然也不錯,幹娘疼自己,有心栽培自己,不過那不是自己想要的活法。自己還是想過前兩年那樣的日子,紅紅火火,熱熱鬧鬧,要是能再紅上兩年,一定得先攢筆銀子,贖了身脫了籍,運氣好尋個有情郎,命運不濟,索性半買半送,找個正經男人嫁了了賬。
幹娘挑那小夥子回去做什麼,茉莉心裏自然一清二楚,說起來幹娘也不算大,身處花場,女兒們夜夜笙歌,偏冷落了她?
茉莉是笑她總愛老牛嚼嫩草,嚼又不好好嚼,總把人往死裏嚼往殘裏嚼,瞧那小哥白白淨淨、周周正正的一副好模樣,可惜了,要不了兩天就該形銷骨立,難以為人了。
所以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無好意,卻也並非故意跟自己的幹娘做對。
如今吃了老婦人這一罵,不覺又勾起了傷心往事,發了陣呆,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恰巧望定了一個人:一個愜意地橫臥在土牆下,正閉目養神的年輕人——李熙。
鴨腿大餐沒吃上,麵糊塗也沒混飽,李熙此刻隻好故作清閑之狀,不動如山,節省體力。
饑渴易忍,難忍的是入夜之後被那幫半獸人騷擾。世風日下,雌雄顛倒,誰雌伏誰雄起,原本最簡單不過的問題現在竟搞的這麼複雜。
一想到那些在半獸人的逼迫下雌伏於地的同類,李熙就渾身發冷,類似的情形遲早也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唉,這暗黑無涯的大唐生活呀,你何時是個頭呢。
雙臂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腳踝以下部分無聊地扭動著,嘴裏哼哼著一支清奇古怪的小曲。這是茉莉對李熙最初的觀感。
那一刻,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頓時魔症了,尋尋覓覓,自己想要的不正在眼前嗎?
茉莉立腳太急,拉了老鴇一個趔趄。
老鴇厲聲喝罵道:“這浪貨今天吃錯了什麼藥,非惹我打你一頓,皮癢癢了麼。”
“媽媽,那個人好古怪。”茉莉指著李熙說。
老鴇瞄了眼李熙,伸出一根幹硬的手指在茉莉額上狠狠一戳,嘲諷道:“瞧上人家了?我可告訴你,蹲在那兒的全沒一個好東西。”
茉莉撒嬌扮癡道:“你怎知沒一個好東西,你老人家能未卜先知?”
老鴇呲牙一哼,道:“我不知道?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多。”
茉莉嘻嘻笑著說:“呀,這麼多鹽,那您豈不是醃成老鹹貨了。”
老鴇嘿然一聲冷笑,拽過茉莉的胳膊,狠狠地掐了幾把。
茉莉知這婆子手狠,見她發癲,忙賠笑說:“別掐,別掐,你仔細聽聽,他嘴裏哼哼的小曲是不是挺別致呢。”
這婆子一聽倒來了精神,茉莉精通音律,出身在大戶人家,是見過大世麵的,尋常的歌謠可入不了她的耳,她說好,那八成是真的不錯。
斑斕虎一聽這話,心裏暗叫有門。同樣是奴隸,一組、二組那些個男女不賣出十分利根本不算本事,三組、四組能得利三分就堪稱高明,至於第五組嘛,諸天神佛保佑,保佑俺能出手,保佑俺能收回本錢吧。謝謝。
一念至此,斑斕虎蹭地跳了過來,肥壯的身軀竟煞是輕捷,他搓著手,滿臉是笑,明抑實揚道:“茉莉姑娘別理他,這個人是個書呆子,仗著肚子裏有幾分才學,會做幾闕古怪的新詞,譜幾首清奇的厘曲,就忘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啦,整日價神神叨叨的,誰誰都不入他的眼。一連賣了好幾家半途都讓人給退了回來,你說買個生口回去還得當爺一樣供著,這誰受的了啊?”
茉莉若有所思,點頭道:“那你也不能把他跟堆廢物擺一塊啊。”
斑斕虎訕訕而笑:“這賣不掉的東西,可不就是個廢物嗎?”
胡三娘何等的老江湖,斑斕虎這明抑實揚的把戲唬得了茉莉,卻如何瞞得過她?
她嘿然一聲冷笑,輕飄飄地拋了句話:“既然是個廢物,管他作甚。茉莉,結賬。”
斑斕虎一聽,心一沉:“得,戲演砸了。”
這工夫,帳房先生已經把人清點好了,一溜兒排開,共十七個人,個個胸前用毛筆畫了數字記號。老鴇點視完畢,讓茉莉會了錢,正要上轎,見茉莉還癡癡地朝那個年輕人打望,就扯著她的耳朵說:“還看,再看眼珠子都掉下來了。”
胡三娘的手又硬又狠,茉莉哪裏承受的了,忙陪著笑扶著幹娘上了轎,放下擋簾,打個手勢,轎夫們起了轎子就走。
婦人忽然用腳一跺轎底,喝了聲:“停。”
轎夫聞聲趕忙將轎子挺穩了,那婦人一躍而下,流星趕月行至牆根下,一指李熙:“把你剛才哼的那曲兒再哼一遍。”
李熙翻翻白眼,瞅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抱歉,我沒空。”
胡三娘從袖子裏掏出一貫錢丟在李熙麵前,森然道:“再哼一遍,老娘買了你。”
許多年前,胡三娘還很年輕的時候,曾以精通音律名震麟州。聽茉莉說李熙哼的小調別有風味時,她就上了心了,隻是李熙哼唱的聲音太小,她又有些耳背,一時沒聽清罷了。加之李熙又歸屬在第五組,料想他多少有些毛病,心裏先就有了幾分排斥。
待識破斑斕虎急於出手的心思後,她更判定李熙有問題,遂決定不買。
剛剛,也就是她上轎子後的那一刹那,李熙換了個曲目,哼唱的聲音稍大,這老鴇子一聽立馬上了心,她一生聽過的曲子何止千萬,這年輕人哼唱的曲子雖說有些含混不清,但一入她的耳,她就立即判定出這絕對是個很新奇的曲兒。
所以她才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可氣的是這年輕人竟不識好歹,還跟自己犯嗆。
不過這樣也好,這或許就是他一直賣不出去的原因,讀書人嘛,難免有點臭毛病,腦子裏有點臭毛病,可不比身上有毛病強多了?至少自己不用延醫用藥了。等把他肚子裏會的那幾首曲子榨幹,哼哼,乖乖地滾去給老娘擦地板刷馬桶,落在老娘的手裏還怕你反了天了不成?老娘有的是整治男人的手段。
“再哼一遍,老娘買了你。”胡三娘又丟了一貫錢在李熙麵前,看起來她是玩真的,身處第五組的李熙撐死也就值兩貫錢。
李熙不為所動,眯著眼,愜意地曬著太陽,偏偏就不哼唱。
茉莉見如此好的機會李熙卻不知珍惜,禁不住替他著急起來,忍不住勸他:“媽媽是個大好人,你要是唱的好,說不定會聘你做樂師呢。”
李熙一聽這話,“噌”地跳了起來,雙眼放光,問道:“真的能聘我做樂師?”
經曆了這麼多的磨難,他現在的心態可比兩年前平和多了,能有口飯吃,活的像個人,就是進妓院做龜公自己也認了,何況還是個樂師呢,再怎麼說也是個專業技術人士啊。對胡三娘擺擺臭架子那是欲擒故縱之計,吊吊她的胃口,好跟她談談條件。
有了茉莉這句話,自己還等什麼?再矜持黃花菜都涼了。
胡三娘聽了茉莉這話,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瞅的茉莉心裏直發毛。茉莉低眉垂首,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你唱個我聽聽,唱的好,我就買了你,聘你當樂師。”老鴇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書呆子,你唱吧,就唱剛才你哼的那個。”茉莉攝於胡三娘的淫威,不敢高聲語,在一旁淺言低語地鼓勵道。
李熙眼圈有些發熱,一千三百多年了,從自己駕車飛上天的那一刻起,這是第一個朝自己笑,誠心實意地鼓勵自己幫助自己的人。
“我唱,我唱,我這就唱。”李熙趕緊止住思緒,他既不忍辜負茉莉的期望,也生怕老鴇半途反悔。他清了清嗓子,做了個深呼吸。
自己在前世號稱“K歌王子”,通俗、美聲、民族少說也會個兩三百首歌,音色嘛也算馬馬虎虎,比不了天皇歌後,上某聲音弄個八強四強的也還是有希望的。
李熙想到這樂的都快笑出聲來了,老天護佑,一無是處的李某人終於也要發達了。
“你倒是唱啊。”驀然一聲斷喝,嚇的李熙一個哆嗦,
“糟糕!”李熙暗暗叫苦,老婦人這一聲斷喝,不亞於張飛長阪坡上的那聲吼,自己腦子裏突然一片空白,啥歌也想不起來了。
不光歌詞想不起來,旋律忘了,連歌名也記不起了,何止是歌名,他現在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忘了。腦子裏就是一片空白。
他一時急的滿頭大漢,他不停地舔著嘴唇,他的臉一會兒黑一會兒白,一會兒黃一會兒青,一會兒渾身熱汗淋漓,一會兒又莫名其妙地打起了擺子,一會兒如在蒸鍋裏,一會兒又像是掉進了冰窟窿。
眼看著老婦人的眼色越來越黑,嘴角的冷笑變成了嘲笑,嘲笑又變成了怪笑。
他的心都快碎裂,他簡直要大吼起來。
老婦人見他久久憋不出聲來,冷冷地說了句:“茉莉,我們走。”
茉莉見李熙憋成那樣卻發不出聲來,替他著急,不過胡三娘已經發了話了,她可不敢硬頂。無奈一歎。拋下同情地一瞥,回身扶著老鴇的胳膊轉身離去。
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歌聲,聲音有些嘶啞,但曲調清奇古怪,讓人過耳難忘。
“該你多少在前世,如何還得清
這許多衷情這許多愁緒
為了償還你,化作紅豔的玫瑰
多刺且多情,開在荊棘裏,
你又是該我什麼在某一段前世裏……
一份牽記,一份憐惜
所以今世裏不停地尋尋覓覓
於是萍水相遇
於是離散又重聚
我心盼望
讓濃情一段隨時光流遠,再回到開始
我心盼望
讓前世情緣,延至地老天荒,到無數的來世..
莫忘記,就算在最冷暗的穀底
隻要你將該我的還給我
我也以最熾熱的還給你
此情不渝……
茉莉聞聲大喜,忙轉過身來,那歌者可不就是剛才憋的臉發黑的李熙嘛。
李熙忘情地歌唱著,邊唱邊走到她身邊,輕輕地拉起了她手。他不需要說什麼話,千言萬語盡在歌聲之中。
剛才他是因為太激動,又被老婦無端喝了一聲,一時亂了心神,他知道茉莉一直是在鼓勵自己,為自己著急,她真是位好姑娘,萍水相逢即能待以一片真情。
然而感激是感激,他卻仍然腦中一片空白,真是白茫茫的真幹淨。老婦人走了,他沒任何感覺,無喜無悲,仍然什麼東西都想不起來。直到……
茉莉轉身的那一刻。
他腦子裏嗡地一響,突然像失去了一樣什麼東西,心裏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腦海裏依然一片空白,但詭異的是,忽然就有一絲音樂飄來,如天籟之音一般,霎時充溢了他的整個人、整顆心、整個世界。
那歌聲穿過他空茫的內心,突然奇跡般地從他的口中飄了過來。
“K歌王子”絕非浪得虛名,一出手就俘獲了茉莉的芳心。
他把手伸向茉莉,牽著她的溫軟的小手,拉著她跳起了國標,茉莉顯得不會這些東西,但這姑娘著實悟性驚人,隻是跟著李熙走了幾步,她就摸到了節奏,竟能跳的有模有樣。
老婦人看到這男女且歌且舞,緊繃的一張橘子皮老臉上終於綻開了笑容。她相信這些歌舞隻消稍加改造,一定能紅遍麟州城,熬過數九寒冬,自己的春天終於到來了。
此刻她再看李熙,眼神已經發生了異樣,窮奴小子不再是個能隨意買賣的狗奴才,那簡直就是黃金打造的……呃,狗奴才啊。
不過深諳買賣之道的她,還是冷哼了一聲,粗暴地打斷了李熙和茉莉的歌舞。
她冷颼颼地問李熙:“這舞是你編的,這歌是你寫的?”
李熙沉著鎮定地回答道:“是。其實作曲的也是我。”
撒了一個彌天大謊,李熙卻顯得襟懷坦蕩,我就撒謊了,我就是無恥地抄襲、克隆、侵占了別人的勞動成果了,你來告我啊。
哈哈哈……謊言沒人拆穿,且當他是真的吧。作弊的感覺真好,真不枉我穿越千年來這大唐走一遭啊。哇哈哈……
內心的強大自信反映到了臉上,李熙的臉頰變得紅潤有光澤,整個兒人也像罩上一層神秘的光彩。那個做奴隸也是第五組的不祥人再難尋覓蹤跡,眼前的這個人分明就是大唐未來的娛樂巨星嘛。
老婦人看不出有什麼破綻,也就漸漸相信了李熙的話,她就像是在糞堆上撿了塊金子,內心的狂喜是免不了的了,但經驗老道的她還是用不以為然的口吻說道:“鄉野鄙曲,俗不可耐,難上大雅之堂。”
“上不了大雅之堂,做調味小菜也不錯啊。吃慣了山珍海味,偶而嚐嚐臭豆腐,也未必不是樂事一樁。”李熙說的厚顏無恥,說的理直氣壯。
斑斕虎一看到手的買賣要泡湯,也急了,趕忙為李熙幫腔:“我聽這小子唱的挺不錯,就算語言粗鄙了些,媽媽手下有的是高人,請他們重新作詞便可。”
茉莉笑道:“是呀,狗肉是上不了席麵,可私下愛吃的人也很多呀?”
斑斕虎翹著大拇指讚道:“茉莉姑娘這話在理,我就喜歡吃狗肉。”
那婦人見時機差不多了,也生怕拖久了生變故,便假作不情不願的樣子歎了口氣,在茉莉額頭上狠狠地彈了一指,說道:“便宜了你。”
茉莉歡喜無限,拉著老婦人的手連聲道謝。
那婦人喝了一聲道:“人我是給你買了,一個月內要是不譜出十首新曲來。我可是仍舊要把他賣掉的。”她斜著眼問斑斕虎:“到時候,我便宜兩成給你。”
斑斕虎笑道:“使得。”
茉莉聞聽這話,心急如焚,何曾見樂師一天能做一首新曲,連續做三十天的?她正要出聲哀求老鴇,卻聽李熙大聲說道:“姑娘不必為我擔心,一個月三十首新曲,某手到擒來,而且免費贈送三首給媽媽,權當是見麵禮。”
這話讓茉莉有喜有憂,有這份自信自然是好的,憂的是怕他大話出口,到時候不能兌現。他是個外人又哪裏知道媽媽整治人的手段呢。
直到她再度看到李熙充滿自信的眼神,才略略放下心來。
“一個月三十三首曲子,沒問題,不過我有個條件,你得給我配兩個助手,其中一位必須是這位茉莉姑娘,另一位我請茉莉姑娘為我挑選。選中誰就得是誰,媽媽可別不放人喲。”
胡三娘聽了這話,心中好笑:“好小子,你有種,知道你肚子裏有點幹貨。也罷,先容你張狂兩天,等老娘把你肚子裏的那點禍水都榨幹了,再慢慢地收拾你。”
想到著,她滿臉是笑,卻問茉莉:“女兒,你說媽媽要不要答應他呢?”
茉莉抑製不住滿心的歡喜,攛掇道:“媽媽不妨先依了他,等榨出他肚子裏的那點幹貨,再慢慢地收拾他。到那時候,左右還不聽你擺布嗎?”
胡三娘笑顏如花,把手一擺:“罷了,女兒願意,我還能說什麼呢。且依你。不過咱們醜話說前頭。”
話沒說完,李熙就搶著說道:“一個月內我要是做不出三十三首曲子,任媽媽處置。”
“知道就好,到時候做不出來……”胡三娘嘿嘿一笑,“我讓茉莉挖個坑把你埋了。”
啊!李熙目瞪口呆,心想這是什麼鳥風俗,怎麼動不動就要挖坑活埋人啊,轉念又一想,嗯,不錯,還挺環保。怪不得大唐的天空如此之藍。
(文中李熙所唱的歌曲是《玫瑰人生》,作詞慎芝,版權歸詞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