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活的磨難(2 / 3)

他把在成都認識的人一個一個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看誰能給他一個放平身子的地盤。上過班的外資企業有熟人,但公司集體宿舍不得留宿外人,這是人家公司的製度,不好去打擾;另有幾位關係較好算得上朋友的,卻都是女同胞,更不便去打擾。

最後,他想到了張軍(注:此為化名)。

張軍是他中學時的同學,中學時,兩人關係平平淡淡。張軍是縣城裏的人,他常常以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城裏人自傲自大目空一切,經常貶斥鄉下來的同學,“農豁皮幹啥子都土裏土氣!”顯然,作為“農豁皮”一員的邱慶劍,不可能和他有多深交情。但他的才華卻讓經常成績名列班上最後一名的張軍不得不佩服,帶著對才華的佩服和對“農豁皮”的賤視,張軍多次想和他交朋友,他隻是勉強應承著他。

中學畢業,張軍沒考上大學,偏又死要麵子,於是讓有錢的爸爸掏包把他送進了某名牌大學讀自費。但他仍不爭氣,中途因為打架被學校開除,他老爸一氣之下不再認他這個兒子。

張軍在社會上漂了一兩年仍沒有著落,有一天,他找到了邱慶劍。

此時,邱慶劍已經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半年了。

張軍的口才不知何時操練得相當不錯了,他以“今生最好的朋友”開頭,大談近幾年他的跌爬滾打和目前處境,接著以“想來想去隻有最好的真正的朋友才能幫自己”論證他幾年不通音信如今卻找上門是合情合理的,最後露出目的來:借錢!300元錢拿到手,他拍著胸口說:“明天還!”

那錢不僅“明天”未還,過幾天,他又來借了。邱慶劍當時再也沒錢了,那時他每月工資隻有120多元,借給他的300元還是備著給父親過生日的。無奈張軍左一個好朋友右一個好朋友,邱慶劍隻得敲開同事的門借了100元再轉借給張軍。

沒想到,過幾天,吳軍第三次來借錢了。

邱慶劍這次隻借給他50元,他嫌少沒要。臨走時,他還甩出一句話:

“這幾年人不走運,連狗都不正眼瞧我!”

後來,張軍回家向他父親認輸,父親以錢開道,為他謀了一個公務員之職。他一下子覺得自己很了不得,走路趾高氣揚,見了熟人便不忘說自己出頭了,那口氣大得仿佛大半個中國都是他的私產。

有一天,張軍主動找到邱慶劍,帶著幾分炫耀把錢還給了他,並一定要他到大酒店“搓”一頓。

萬不得已,邱慶劍是不會去找張軍的,可如今他無處棲身了,隻好硬著頭皮去。

張軍有兩間屋子,一間他住著,另一間空著,空著那間給邱慶劍暫用。屋子裏不通電,堆滿雜物,散發著一股黴腐味,晚上為了讓空氣新鮮點得把窗打開,蚊蟲便一撥一撥湧進來湊熱鬧,爬滿邱慶劍一臉一身。盡管如此,他還是很滿足了,畢竟有了一個可放平身子的地方。

邱慶劍不知道自己哪一天能找到工作,他不願給張軍添太多麻煩,尤其在經濟上,因此盡管他經濟已很困難,但每天下午回到張軍那裏,他還是搶先付錢買菜,煮飯洗碗的事他也差不多包攬了下來。盡管這樣,三五天後,張軍還是失去了耐心,他漸漸擺出一副恩人的姿態,其表情明顯地是想讓他記住———你落難時是我收留了你!他還老是在邱慶劍耳邊說他經濟越來越緊張了,不時有朋友來,想存錢也存不了,還說很擔心單位上把他多餘的一間屋子收回去……更多的時侯,他在炫耀自己得意的同時,責怪邱慶劍找工作太挑剔,老是找不到工作,讓他也跟著受累。其實,邱慶劍一直都在低要求求職,可沒證件實在難謀職啊,誰願把工作托付給一個口說無憑的人呢?

有一天晚上,邱慶劍在切菜,張軍在一旁炒蛋,不小心把蛋炒焦了。

“我們湊和著吃吧,”張軍把“蛋”鏟起來說,“好在不是用它招待高級客人。”

客人也有高級低級之分?

吃飯間,張軍大談特談讀書無用。

“我是被學校開除了的,當初被開除時名聲臭慘了,可如今怎麼樣?老子比很多人過得好一千倍!”

邱慶劍無言。

張軍似乎覺得還不過癮,又說:“想當年我落難時,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受了多少白眼啊!”

第二天上午,邱慶劍假稱自己找到了工作,向張軍告辭並表示感謝。這份感謝是發自內心的。。

此時,邱慶劍所有的錢加起來隻有110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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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住簡易棚

那是一個極其炎熱的夏日,離開張軍,邱慶劍走在煙塵彌漫的馬路邊,右手提著裝有他全部家當的旅行包,左手捏著四隻麵值一角的硬幣。

他必須立即找到一個居住的地方。

他把四隻硬幣望空中一拋,然後在硬幣落地之前一把抓住。這是他的一個帶著玩笑性質的預測事件走向的方法。

攤開手掌:兩隻硬幣正麵朝上,兩隻反麵朝上,吉凶參半。

今天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找到房子,他想。

當時成都二環路以外就算郊區了。他沿著二環路邊步行,邊走邊問路邊的農民有無多餘的房子出租。

懾於毒辣的陽光,人們大多躲在屋子裏,雖有車輛不斷從身邊駛過,他還是有種孤獨感。陽光烤得他直冒汗,灰塵和汗水很親熱,汗水流過臉膛,便留下一道道“黑水河”。

從上午十點一直走到下午三點,他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空間讓自己棲息,不是因為房租太貴就是房主沒有多餘的床借給他用。

“大娘,你們這兒有房子出租嗎?”下午四點左右,他來到城南二環路外的城郊結合部。那裏煙塵衝天,臭氣薰人,垃圾堆成一座座小山,民工多如螻蟻,簡易棚一望無際————偶有一兩棟農民的小洋樓鶴立雞群般點綴其間,一條小路歪歪扭扭伸向遠處,路麵積著寸來厚的泥塵和垃圾,走不上幾步,鞋子和褲管便麵目全非。他實在走不動了,沒吃中午飯,何況連日來奔走,身體狀況又有些糟了。

“有。你要一般的還是稍好的。”五十來歲,一看就知道家底殷實的大娘說。

“稍好的怎麼樣?”

“小洋樓,陽台鑲著磁磚,巴適得很!”

他跟著她穿過那些垃圾山來到一幢小洋樓前。

小洋樓在一片田野裏,如果忽略那些垃圾堆,這兒倒也能看到許多綠色,房內卻並不象大娘說的“巴適得很”,牆壁斑斑駁駁,很髒,好幾處露出了牆磚,一股濃鬱的黴味彌漫著整個屋子。

“請問多少錢一個月?”他已害怕問這個問題了,可還是得問。

“180元一間,水電費在外。”

他照例隻好說聲謝謝,他哪給得起這個價啊?

大娘白了他一眼,她大概已明白這個黃瘦得過分,且滿臉塵飛的小夥子快成叫化子了。尊嚴無價,可很多人卻可以憑一點點錢而踐踏你的尊嚴……

他走下樓時,大娘卻也跟了下來,她看出他急於找房子。

“小夥子,我還有一間一般的,你看一下不?”

他有氣無力的點點頭。

大娘帶他走進那片一望無際的簡易棚。

“就這間。”大娘指著一條臭水溝邊的一間用油氈搭成的棚說。

“這間?”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那是怎樣一間屋子呀?一條漂著糞便的臭水溝繞過門前,幾根破竹杆撐立幾大塊髒糊糊的破油氈算是“牆”,幾塊破油氈搭在“牆”上算是屋頂;低窪的地形讓屋內一片潮濕,看不到一寸幹土;一架簡易得不能再簡易的朽木床靠在“牆”根的一角,三兩隻散發著惡臭裝著糞便的塑料桶放在另一角;門是竹籬笆,已經脫了,斜斜地躺在地上,恐怕再也不能履行門的職責了;當然不存在窗戶,屋頂幾個破洞義不容辭地承擔了窗戶的責任;至於水電氣嘛,那是500年後的玩藝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