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活的磨難(3 / 3)

他幾乎傻眼了。他起想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來,唐代詩人在成都住茅屋,若千年後半個詩人的他竟也要亨此殊榮?。

他想離開。

“挺便宜的,每月就30元,床嘛免費借給你用,前幾天還被一個人住著哩,若不是他老家來人催他回去,他還賴在這兒哩!”

還是價格讓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環顧左右,擠擠挨挨的簡易棚都住滿了人,打撲克搓麻將的朗朗笑聲不時從棚裏傳出來,有個民工模樣的婦女在那條漂著糞便的臭水溝邊架鍋做著飯,一個小兒蹲在鍋台幾步遠的地方拉屎。

住吧!他發狠地在心中說。

大娘還算熱心,幫他把桶提出去,把地掃了,又找些紙板來墊床。

邱慶劍很快知道了這裏被人們稱為“逍遙村”。

村民是些什麼人呢?有一群孤兒,以撿酒瓶破爛為生,他們是不租房的,他們通常在別人的“廣廈”之下某個角落棲身,在夏天,這種節儉的方式尤其可行;有時,他們也會在城裏的某個角落棲身。有一群乞丐,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乞丐,不很富裕,那種打的上街乞討以及白天乞討夜間吃喝嫖賭的“乞丐”是不會住進這個“逍遙村”的——他們住星級賓館或自己租住著公寓房。有一群民工,民工中一類是單身出來闖天下,他們三五人同居一室,既省房錢又可一起打撲克搓麻將;另一類民工則是外地舉家“遷”來創業,“暫住”成了“長住”,當然這中間有一些還是“超生遊擊隊”的主力軍。有一群殘疾的賣藝人,他們造詣有深有淺,從吹一兩隻小曲兒到身懷絕技,基本上都還是能維持生活。再有就是逃犯小偷騙子及流氓,他們年齡參差不齊,從幾歲童子到白發皓首,他們如同幽靈一般遊蕩“村”裏,但他們大多恪守“免子不吃窩邊草”的“職業道德”,因此,“村”民被他們侵擾的時候並不多,除非他們喝醉的時候。這些人,自然都是“逍遙”的。

幾天下來,邱慶劍倒並不覺得居住在這成份複雜的“村”裏有什麼不妥,他似乎能理解這裏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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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當搬運工

這期間,邱慶劍先後通過五家公司的麵試,取得了上班的資格。但每一家公司都是在第二天或第三天在體驗中把他的名字叉掉。

他大約沒有機會坐進某家公司的辦公室。他思考著改變謀生途徑。

他在“逍遙村”找到了一份工作:給一個做廢料回收的老板搬運廢品。

他的身體根本吃不消搬運這行當。很久沒幹過體力活的我,每天早上起來,身子都如同散了架,全身每塊肌肉都似乎刀在紮,雙臂難以抬舉起來,兩條腿如灌了鉛。

第六天,他感到很不舒服,手腳乏力走路感覺輕飄飄的,如同暈車,但他還是堅持去“上班”。

這一天是扛玻璃瓶。

大約是扛第二十七袋玻璃瓶,雙腿顫顫著爬上高高的瓶“山”時,忽然眼前一黑,他連人帶麻袋栽了下去,膝蓋摔破了,露出白森森的膝蓋骨,緊接著是血汩汩地往外冒。

老板大發雷霆,一邊臭罵,一邊命令另外一個稱被作陸大爺的搬運工清點邱慶劍栽下時打碎的瓶子。

陸大爺從汗衫上扯下布條給邱慶劍包紮好,然後去清點打碎的瓶子,打碎了38隻,但他對老板說打碎了32隻,並趁老板不注意,從旁邊拿了六隻好瓶子放在碎玻璃片上。

老板一副警察抓住了小偷的神態,動作極其誇張地從褲袋裏摳出一個小本子,在邱慶劍前兩天打碎的5隻瓶子基礎加了32隻———老板本子上除了“5”和“32”外,沒有一個漢字,他寫不出來,他用數字“9”代表邱慶劍的名字,用“6”代表陸大爺。

“笨豬”、“飯桶”、“瓜娃子”一類字眼兒讓邱慶劍氣得咬牙切齒,他憤怒地吼道:“老子不幹了!”

這一吼倒讓老板閉上了臭嘴,更讓老板無限驚訝,他根本沒想到會有主動不幹了的小工。

好一陣後,老板才恢複了常態。恢複常態後,他又是一副勝利者的神態。他慢條斯理地說:“你上班5天多一點,按5天計算,你的工薪是40元,扣除打碎37隻瓶子的賠款37元,你應得工薪是3元整。”

老板一直為自己能將“工資”說成“工薪”而十分自豪。

老板放下本子,從另一邊褲袋裏謹慎地摸出一疊錢。摸出後,他又仔細看了一下地上掉有錢沒有,並謹慎地把錢數了兩遍。他用指頭在舌頭上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沾有唾液的手指一張一張地拈出3張一元的紙幣。

“拿去吧,你遇上好領導了,”老板自稱“領導”,“若是換了別人,怕一分錢也不會給你的!”

邱慶劍接過鈔票,看也沒看一眼就將它們扯成碎片,然後,憤怒地將碎片撒向老板的臉!

老板出乎意料地沒有大發雷霆,而是驚詫得瞪大了眼睛,無限惋惜地蹲下去撿拾鈔票的碎片。在他的人生旅途中,也許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將錢扯成碎片,錢哪!

那一刻,邱慶劍發現值得可憐的並不是他自己。

回到租來的那間簡易棚子,邱慶劍躺下了。沒想到,這一躺竟再也沒有力氣起來,全身裏裏外外都在痛,一身的骨頭象被人一塊塊拆下來又胡亂組裝起來,卻沒組裝好。

躺了好一陣,屋外忽然一片烏黑,接著嘩嘩下起了暴雨,電閃雷鳴,強勁的風掀動著每一麵“牆”,似乎要把整個棚子抬起來,棚頂象篩子一樣漏著雨水,漏在地上床上,漏在邱慶劍身上臉上。他想挪一挪,卻怎麼也動不了,全身上下沒一處聽我大腦的使喚,似乎手呀腳呀都成別人的了。幾分鍾後,“門”口以及四麵“牆”根開始湧進大量惡臭的汙水,汙水很快淹沒了地麵,他的兩隻涼鞋便象小船在水上漂蕩,漂蕩一陣之後又沉沒了。

全身上下越來越痛,而且發起高燒來,漸漸地燒得他迷迷糊糊的,好象要被烤焦了。

我也許要死了,他想。

死在這簡易棚中,他想。

死在這泛濫的汙水裏,他想。

死在這舉目無親的都市的一個角落,他想。

生的渴望和死的恐懼漸漸籠罩著他。

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我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弟,想到了遠方的女朋友,他多麼渴望他們在自己身邊啊,他想爬起來去給他們通個信兒,可他根本無力起來。

我就這麼完了嗎?他歎息了一聲。過往歲月的圖景在他腦中無規律地閃現著:初中時,背著紅苕翻山越嶺去上學;和母親一道扛著柴禾走在山坡上;大學時站在江邊高吟“大江東去”;和女朋友牽手走在草坪上……不!我不能死去,我要振作起來,我要挽救自己,我不能絕望,永遠不能絕望!

但他最終還是暈了過去。

在“逍遙村”一群民工的幫助下,邱慶劍撿回了一條命。

在能夠行走後,邱慶劍離開了那裏,重新尋找工作。

不久,他用自己的高中文憑,應聘進了一家日本人投資開辦的公司,做銷售人員。這家公司招銷售人員,不要求體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