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發一蹦掙脫掉爺爺的鐵手爪,呲著牙說到:“老革命啊,鐵子爸媽都在外打工,你一老一小的逞個啥能唷,那灰蛾梁子上的賴疤石都是嗨大嗨大的,就這樣了吧。”
爺爺把紅紙外的那張地圖油紙奪了過來,用筆圈了一截子。寫上老李家幾個字,我急急的看了幾眼,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了。飛蛾梁子上的賴疤石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爺爺畫那截的左邊居然寫的是王力發。那王瑤兒乞不要在我旁邊掄著膀子砸石頭了,或者是他盯著我砸。啊…想想真是可怕的緊。因為,她在我心中一直是纖細柔弱的,我可不想看到她如此凶猛的一麵。
這閑話扯著扯著天就漸漸不見了,一塊一塊的黑疙瘩雲慢慢吞食著僅有的光亮。王力發抱著南瓜執意要走,可爺爺鐵爪一伸;也隻好捂了耳朵乖乖的坐了下來。我給他們切了一蝶子豆腐幹,灑上一層綠蔥花。澆了點醋,拌和些辣子,端了上去。我們平常也舍不得添醋的,這一盤蔥花豆腐幹,也算得這十裏八鄉裏上等的下酒菜了。
我坐在灶屋燒著火,可能是鍋底的火灰太厚了半天水也不見開起來。丟進灶坑了幾塊桑樹根子就不理會了,摸索著一個小碗也爬到酒桌子上。兩人可能都喝了不老少了,就聽王力發半眯著眼睛嘟噥著:“喔…咬革命呀…嗝…!”說著一個響亮的酒嗝噴出來,熏得老子趕緊閉了氣。爺爺也垂了個頭“恩”了一聲。王力發又說:“我們這些基層幹部啊,苦喲。一天到黑前腳跟踩著後腳跟,圖個啥?說的好的你是在為人民辦實事,人家打心眼裏敬你。那些吃點小虧的家夥,都背裏咒你呢。說啥生個娃麼雞雞的,也虧得我那娘們兒爭氣,生個女娃喲…。”爺爺見他一直躁舌也就煩了,日弄到:“小畜生,虧你還是支…支書哩。喝…喝點貓尿就這熊樣了?別個講啥,你甭管;摸到良心去整,那就是大大的好。”王力發又“噗哧”一笑,那個娘咧。又噴老子一臉的豆腐幹渣子,我就很窩火。可他們卻和沒事人一樣,完全當我是個物體擺在那裏。我也知道自己也就是一個物體了。一個水瓢,打翻在地隻要沒破拾掇起來仍舊是個水瓢。我也隻好鑽回了灶屋燒火去。
吃罷飯後,爺爺非嚷著我提上煤油燈送王力發回去。我是不大願意的,他家住在大窪嶺子的那麵。中間的山道上沒幾戶人,還有一堆堆的野墳堆子。雖說在這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上,這一切的封建迷信都要被打倒,我心裏還是毛毛的。爺爺的命令總歸還是要聽的,而且我心裏還有自己的惦記。我是想著見瑤兒呢,每天的這個時候我都躺在床上想。瑤兒在幹什麼?幹鴨子進圈?剁豬草?還是在煤油燈下出神?想想都美滋滋的。
我攙扶著王力發拐上了雞公道,從狗三家背後繞上去就是大窪嶺子了。這書記大人也神得緊,剛到狗三房子旁他也不繞道了。對著人家的木板門就敲,一邊敲還一邊扯著嗓門吼:“三娃子,三娃子,天大亮了喔。快起來拾牛糞了…。”那雷打一般的聲音震得我耳朵一直在學那土蜂子“嗡…嗡…”的叫喚。叫完後就聽見狗三媳婦那細聲細氣的聲音:“是支書喲,你老等會,我穿上褲頭就來開門。”還聽到狗三在罵他媳婦:“日你娘的x貨,你都是說的什麼叉話!”
別看這幹蝦子瘦得就一堆骨頭,我是費了吃奶的力氣才把這頭倔牛拉上路喲。這一路上他也不消停,一會兒唱著:“東方紅,太陽升……。”一會又猛的對著我哈氣,我一手提燈。一手挽著他那柴棒子手臂,決記騰不出手來抵擋他的毒氣攻勢的。那刺鼻的酒味就直直的對著鼻子鑽,搞得我的脹胃也是一陣陣的抽動。簡直又是一場身體裏的“*”。
好不容易磨到了他家,翠英嬸子把他接了過去。小聲的嘀咕著什麼,王力發就笑,抱著耳朵回房了。嬸子就笑著招呼進去坐坐,沒等我說話就叫喚開了。“瑤兒,瑤兒呀,你鐵子哥過來了!去把裏屋的山桑茶取來,給人泡杯茶去唷。”
我一聽見瑤兒的應答聲就慌了神。就對翠英嬸子說:“謝謝嬸了,爺爺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哩,改天在來擾叨了。”說完,就急急走了。嬸子在背後誇著:“這孩子,真是孝順的緊哩。”
其實,剛拐進山裏我就後悔了。我是特別特別想喝那碗山桑茶的,為什麼我就這麼走了。所以我現在就特別痛恨一個人,一個沒出息的人。這個人就是我自己,我幻想著些個野墳堆子裏能突然爬出來一個死人,讓他使足勁來嚇嚇我。或許以後膽量會大些,但死人終究還是沒能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