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力發是誰?一幹瘦得象竹節蟲的老頭,背有點駝。他的手指啊,就象一根根的柴棒子被折斷了然後又用線頭穿了起來,黑麻個臉。常常背起個手,和人說話的時候都仰著腦殼官腔官調的。他可是這十裏八隊的父母官,村支部書記,婦人們都背裏叫他村雞婆書記。但叫歸叫,人人都對他敬畏的緊呢。
我對他有不隻是敬胃,簡直是耗子和貓了!反正他一出現我就想溜,拉屎撒尿總會找個借口溜掉。因為,他就是王瑤兒的爹。我也時常在想,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的崽崽會打洞”。他王力發那黑麻麻的幹蝦兒怎的會生出這麼一個水靈王瑤兒了。不過呢,想想那豬寶利都能騎了狗三媳婦,這也沒啥在值得希奇的了。
這天一天天的涼了起來,大半下午的太陽就陰森了。照得那石板涯子慘白慘白的,要是盯上它十多秒鍾不眨眼,他就會變成一張死人臉。上麵的雞糞印子就是他的眼睛鼻子嘴。
爺爺在曬壩裏破著竹子,為我趕織著新的四角底笆簍,我其實還是喜歡圓底的。他那稀拉的頭發歪在腦袋上。風一吹,竟還有好些站了起來,我合計著應該給他張羅一頂氈帽了。
我把箱底的麥子都翻了出來,倒在一塊光生的石板上逮麥粒蟲。逮住一個就用大指頭的手指甲按在石板上一劃。連殼帶肉什麼都沒有了,就剩下一條黑色的線。
我劃的正來勁,爺爺就吼開了:“鐵子,你勾子後頭,發瘟的…。”我猛一回頭,四娘家的瘟雞正不停的頭點著地。順手抓住一塊竹片子,砸了過去。這些發瘟的撒丫子就跑,還不停的“咯,咯”笑著。我就燥了,暗自盤算著啥時候丟包耗兒藥到她家雞圈裏去。
我又埋了頭開始工作,隻是麵朝著那些跑開的瘟雞。我現在就幻想著那卡賓槍,真想挨個把那些個瘟雞斃了。
想得正出神,王力發從四娘家鑽了出來。四娘抱了一個嗨大的南瓜追著,非要塞過去。王力發就說:“老嫂子啊,這挖河渠的任務可是按人頭攤派的,誰家也別想少挖。這瓜我就不要了,你就留著給娃們烙個南瓜餅吧。”四娘老嘴一歪,眼睛一斜。嘟噥到:“瞅你說的,感情我這土老婆子還敢賄賂領導了,我這還不是看領導門辛苦喲,天天起早貪黑的圖個啥。自個家的地都荒了一撮子了,還去幫著別家屋扯草澆糞的。”就那樣推塞了幾個來回,也就收下了。然後擺了擺手,扛著大南瓜徑直對著我家走了過來。
我有些慌神,手在麥粒裏麵亂刨著,頭低得快頂到腳背了。王力發老遠就招呼開了:“老革命,又在忙活啥呢?一天到晚都不閑喲。”
爺爺也不搭腔。自顧著把散亂的竹片紮成把子,等放幾個月。又是一把好柴火。
王力發討了個沒趣,焉噠著腦袋在我身旁蹲了下來。抖出半盒子紙煙就要散,爺爺就嚷嚷了:“個小兔崽子黃毛都沒掉,抽啥子煙的,趕緊的,拾掇好麥子挑水去。”
我小聲嘟噥著:“難道要長出白毛了才能算老兔崽子?”爺爺耳背沒聽著,蹲在我麵前的王力發卻咧著嘴,撅起屁股一抖一抖的,那幾顆黑板牙就在我麵前晃蕩。
等他不抖了,就從他那皺巴巴的西裝褲裏掏出一張更皺的紅紙!象這樣的紙張那都是文件,傳達上級領導精神的呢。
王力發就說:“
經上級領導研究決定,按照鄉黨委鄉政府的指示,通過本村兩委會的舉手表決,決定鑿一條連通響灘子水庫的人工渠。此渠可謂是溝通南北兩鄉之橋梁,灌溉水利工程之典範。在曆史耕作的洪流中,在旱澇保收的影響下。將起到十分偉大無胃的作用,和不可深思的遠大意義。”
他剛念完,爺爺就唾了一口。一邊點頭一邊說到:“幹蝦子,你娃子一天到黑都在假傳聖旨,你瞅瞅你那狗屁文書都糊弄的啥!狗屁不通,簡直牛頭不對馬嘴,就劉福貴那兩把刷子也做了文書。日媽的不就挖條半米寬的水溝子也寫得跟打完帝國主義的慶功報告一樣。”
王力發也不多說話,一個勁的嘿勒嘿勒幹笑著。任爺爺數落著,其實他那段煽情的演講對我這個紅旗下長大的小青年的殺傷力是不可估量的。我是恨不得馬上抗了鐵鍬鋤頭去戰鬥哩。
王力發就把我家分得的地段劃了出來,我和爺爺都仔細看了。是叉鉤灣的半截子水田,這樣的地方土濕泥泡的,要刨條渠子那是分分鍾的事。明擺的豆腐活記,爺爺把王力發的耳朵揪過來就罵:“你個小龜兒子,你這是瞧不起我老李家麼?弄些娘兒們的事灘給老子,換!給老子換到灰蛾梁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