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這家夥難道以為我會手下留情嗎!
我把杯子裏冰涼的透明酒液一飲而盡,玻璃杯和茶幾碰撞發出“呲”的聲響,黑發俄羅斯人像是被驚嚇到一樣微微睜大眼,然後回視著我不悅的視線,居然還笑了出來?
該死的!我咬牙,心中生出了一股子無力感。雖然有預感這家夥嘴巴一定很嚴,但我沒想到會是這幅態度,也太不把我當回事了吧!
真以為我會看在過往的份上放過他嗎?可笑,我可是黑手黨啊,從來不是什麼好人,更不會顧念所謂的舊情。更何況,提及過去的話,對於以欺瞞為開端的情誼,換來我此刻的報複才更合情合理吧!
握著酒杯的手驟然發力,玻璃就在重力的影響下於掌心崩裂成細小的殘渣。
張開右手,玻璃碎屑如同一粒粒鑽石一般倒映著細碎的光芒,沿著指縫從我的手套上緩慢滑落。
對麵的男人似乎沒有收到這份無聲的威脅,反而雙手交合抵著下巴,饒有興趣的盯著我被皮革手套包裹住的右手。
“你這家夥,就沒有一點危機感嗎?”
把掌心殘餘的碎玻璃拋在桌麵上,我前傾身體,和費奧爾多隔著一張狹窄的茶幾,呼吸在十厘米的距離內糾纏在一起。
這一刻,兩雙眼睛的距離近得可怕,仿佛我再湊近一點,就可以從那雙絳色的瞳孔裏看清他的靈魂。
“費奧多爾,既然坐在我麵前的是‘魔人’,就不要笑得像我的費佳一樣,太惡心了。”
這種絕情的話似乎不適合我,但沒辦法,我總要讓這家夥意識到,我是個殘酷得從不會為死人而內疚自責的惡役,是隻能存活於黑夜中的野犬,會碾碎一切阻擋我的存在。
而且,在很早之前,我認識的費佳就已經死了。
這個世界上隻剩下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一個該死的,名字又臭又長的俄羅斯混蛋。
那家夥有點長得見鬼的睫毛顫動了幾下,還是那般古怪的視線,看似對我的“惡語相向”無動於衷,卻突然示弱般歎了口氣,靠回了沙發背上,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中也君總是能說出令我驚訝的話。不過這一次,我究竟該欣慰還是傷心呢,欣慰於曾在中也心中留下過痕跡,還是傷心於我們的關係不複過往?”
“哈,傷心?你這家夥有這種情緒嗎?”對男人的言辭,我實在沒辦法信任。
費奧多爾交合的十指顫動了一下,隨後又放回在交疊的雙膝上。
他側著頭,半長的黑發擋住了大半視線。
“我以為,中也君是了解我的,竟然也會說出這種話。”
我心下一沉,麵上依舊是那副不屑一顧的神情。
“你在開什麼玩笑,到現在為止,我們也隻見過兩麵吧。我可沒有那種本事,一眼看破懦弱者的虛偽假麵。當然,如果我有這種能力,大概不會和你這類人再有任何交集了吧。”
“我這類人?”
他依舊側著頭,隻是這一瞬間的視線,即使被發絲阻擋住,卻讓我直覺不適。
“……隻是隨口一說罷了。”
嘖,我怎麼可能說我有一個叫“太宰治”、一個叫“庫洛洛·魯西魯”的前任,和這家夥的內核,不是複製粘貼也至少算得上“一母同胞”了。
這些家夥,裝模作樣起來,可一個比一個高明。
他又歎了一口氣,帶著一股子有些親密的埋怨語調說:“中也君真的不擅長撒謊啊,下次遇到這種情況,轉移話題的效果可能會更好一點。”
切,說得好像誰不會一樣。
“所以呢,你這家夥到底有什麼目的?廢話那麼多,囉嗦死了。”
我直接踹了一腳茶幾,警告對麵的男人別再說讓人誤解的話,搞得好像他還有資格關心我一樣。
黑發男人露出了難得一見的表情,無奈的笑了笑,隨即突然放鬆倒在了沙發上。
要不是看到他還沒闔上雙眼,我都要以為這家夥昏厥了。
“目的啊,和中也君合作算嗎?”
“說什麼胡話呢你!”雖然早有預感,但我可不會隨便答應,明明前一天還是敵對關係。
“這可不是胡話。”費奧多爾撐起身體,神情莫名嚴肅起來,“那天在生日宴上見到中也君,我就有這個打算了。”
“……給我一個理由。”
這家夥,究竟發現了什麼?
“理由……”他又恢複了之前古怪的視線,卻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磨蹭死了,到底要不要說!?不說就去死好了,別浪費空氣啊喂!”
我真的受不了這個神神叨叨的男人了!
男人輕笑,“這也不能怪中也君,沒見過那種存在的話,發現自己身上的變化,也是不可能的事。”
“你這家夥,在說什麼啊?”我聽懂了他的話,但難以相信。
什麼存在?什麼變化?
“因為,中也君,不是人啊。”
黑發男人輕聲低喃著,話語卻如雷鳴般炸開在我耳畔。
我猛地站起身踩在茶幾上,附身看向斜靠在沙發上的俄羅斯人。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別開玩笑了!找死的話,現在就送你下黃泉啊!”
“那天見到中也君之後,我可是大吃了一驚,然後回去查了十二年前的情報,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真是讓人瞠目結舌的過往啊,中也君的秘密意外的被隱藏的很好,連我之前都沒有意識到竟然會是這樣。如果不是這場異變,出現了一些未知的東西,我還無法察覺到中也的本質與那些東西類似,但不同於人類。”
這一刻,我視線中男人的瞳孔,如毒蛇一般緊緊鎖在我的身上。
鋪天蓋地的窒息感。
又仿佛被活生生撕開血肉。
“這幅軀殼,無論是從生物學還是醫學的視角,都隻能歸於‘人類’。但裏麵的靈魂,我是說,如果真的有靈魂存在的話,那會是怎樣一副姿態?”
“是神明?鬼怪?”
“還是人造物?”
一切仿佛都回到十六歲那年,我還是個執著於探究過往的幼稚少年。
隻是現在二十歲的我,卻會肯定我自己。
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承認我存在的價值,活著的我即為我的意義。
即使身處人潮之中,每個生命都是自始至終陷於孤獨的汪洋中。那裏深不見底,冰冷漆黑沒有其他生命存活,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下接著一下,誰也不知道下一秒這僅有的聲音還能否繼續。
我們總是無法相互理解,但人又不是需要別人才能活下去的。
所以,我昂著頭,用十六歲的我做不到的語氣,講故事一般的說著。
“是2383。”
“什麼?”這次疑惑的換成了費奧多爾。
“我是說,這裏麵裝的”,我的手指點在太陽穴上,“可能就是2383行代碼而已。”
對麵的男人沉默著。
“喂,和代碼談了場戀愛的可能,就這樣讓你無法接受嗎?”
“……不。”費奧多爾坐直身體,神情莫名肅穆,睜大的雙眼中那有些渙散的瞳孔裏,卻寫滿了孩童般純粹的驚喜。
“人類的技術可以解釋□□的孕育與誕生,卻無法給出靈魂存在理由或證據。靈魂與精神,從來都是隻有神明才能插手的領域。這份名為‘奇跡’的賜予,怎麼可能出自那些卑賤的蠢貨之手。”
“靈魂,從來不會出自人類這種罪惡的存在之手,隻有不可思議的偶然才能成就這份高尚。”
那雙眼睛裏承載著醉心其中的喜悅,純粹得如同世界上隻剩下這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男人撐著茶幾站起身,壓了滿手玻璃殘渣卻毫無知覺。
他抬起染血的右手,食指的第一指節上似乎有啃咬過得痕跡,指尖從虛空中自我的額頭描摹而下,又從下頜滑至頸側,我仿佛感受到了那不到一秒的溫熱。
“這,算什麼?”
“讚詞。”費奧爾多揚起悲憫的笑。
“讚美什麼?”
“讚美超脫人類的奇跡。”
還沒等我回過神,他就脫力般的倒在了沙發上。
這一次真的昏了過去,可能因為失血。
我將那家夥脫下來的外套扔在他身上,懷著滿腹疑惑出了房間。
什麼啊,說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話,到頭來沒交代任何事情。
不過,我想到那家夥提到的,同我一樣非人的存在。
當時他用了什麼詞語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