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勝來到車站,卻沒有找到小黑的人。他想他可能拉活了。

小黑在這裏開摩的,已經一年了。他在工廠一倒閉就幹起這活。在別人眼裏這可能不是個正經工作,可他卻儼然樂在其中。當初他和小黑在單位裏,經常在一起搭檔做事。小黑噪子沙啞,力氣很大,在同事眼裏是一個粗人。似乎人人比他聰明,常常開玩笑取笑他。這時,小黑眼翻白眼,似乎費力猜想他們意思。然後他會直接跟他們說我傻不要跟我玩深奧的,同事便笑得更厲害了。左勝在一旁看著,也覺得有趣地跟他們一齊笑。心裏卻想,說自己傻的人其實並不傻。所以他從不開小黑玩笑。

或許正因為如此,在單位裏,小黑把左勝當成最好的哥們。

到國營工廠倒閉後,誰傻不傻就看出來了。當別人還在觀望遲疑時,以為國營企業是國家的基石,不會輕易讓它倒閉的,也許過了不久就會重組並運轉。他們安於現狀地拿著下崗工資,這時小黑毫不遲疑地開起摩的。他們還在取笑他,說哪天重新上班了你賣車都來不及。結果,當政府把資產賣給一個私人老板時,他們吵鬧、憤憤不平,到政府門前示威遊行。他們喊小黑去,小黑也會去,鬧完依然開他的摩的。他們惶恐、絕望,為生計愁眉不展,夫妻爭吵,甚至鬧離婚,這時小黑開著摩的小日子過得舒舒服服,老婆買了金項鏈戴在脖子上亮晃晃的。所以說,在這個世上,真正的聰明人不是他怎麼想,而在於他怎麼做。當聰明人機關算盡,行動的人已走前麵了。

事實上,大多數礙於麵子,不會做所謂不體麵的工作。但他們並不明白,真正體麵的是你通過勞動掙到錢,並感到快樂。小黑開摩的快樂並掙錢,應該是體麵的。

左勝想,自己也可以開摩的,他想找小黑了解一下情況。

在車站出口的旁邊,停著兩輛摩的,兩人倚在車上說笑什麼。左勝走過去,他們馬上客氣地說老板坐車嗎?左勝說,我找人,你們知道小黑到哪裏去了嗎?

噢,其中一人說,他拉了一個人走了。不遠,過一會兒就回來。

左勝站在一旁,注意聽他們說笑,一邊張望等小黑回來。他們在說一個挎著包頭上抹著油像老板樣子的人,坐他的摩的到江邊去,非得還價到十元。這太離譜了,說得的氣樂了,他告訴那個老板,他車子燒得是油不是水。另一個笑道,像這種人都是假老板,夾著皮包到處騙人錢!左勝有趣地聽著,想象自己有一天開摩的樣子

1999年的小城,還沒有出租車。街上行駛的多是三輪摩托車,帶車廂的,當地人稱作“大雅機”。還是便是摩的,以及集中停在路邊的小車。這是小車都是沒有勞動證的黑車,車型多是桑塔納。左勝看到車站門口,乘客來來往往,宛如一群遊弋在河中的魚。這條四通八達的馬路,便是江南河汊眾多的水道,從這裏你可能遊到土地深處的鄉鎮,也能順流而下彙入長江。那些載客的、停靠在一旁的車輛,多像一些泊在河邊的渡船。此時此刻,對車站的每一個乘客而言,這裏都是起點,而他們將去的是一個終點。但他們這個終點,卻是下一個旅程的起點。所以從這點而言,永遠都沒有終點,他們始終在路上。左勝想,如果他開摩的的話,他即是渡人,也是渡已。他既把乘客渡到對岸,也是把自己渡到完善。如果人生是一場修煉的活,那麼他在朝聖路上,他如今經曆的是必不可少的磨難。隻有他承受了,堅持了,就會獲得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