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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早上,左勝沿著河濱路走著。陽光照在路麵上,車來人往。這時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看什麼都是新的,閃閃發光。他仿佛走在天堂裏,一切都很神奇。那些人是新的,兩邊的綠化樹是新的;經過的車是新的,不管什麼車,兩邊的店麵和居民樓是新的。甚至地,連朝北的陰暗處,投到地上的影子,無不是一種嶄新的灰暗。
這時,他宛若劫後餘生,感覺世界變得不一樣了。
他感到饑腸轆轆,想吃點什麼。於是他在一條小巷口早點攤坐下。他掏著身上的口袋,上衣下口袋沒有,內口袋也空空的;他又摸褲子口袋,兩邊沒有,他在後右口袋摸到幾個硬幣。數了下,三塊八毛錢。他叫了一碗光麵,加上一個饅頭。
在等待的工夫,他望向馬路。這時他異常清醒地,看到自己昔日生活,宛如一個個鏡頭呈現出來。一年前,他所在的單位倒閉了——那一陣全國成千上萬的國有企業紛紛倒閉,無數的工人下崗失業。他試著找了幾份工作,卻都幹不長。有的幹了一天,有的兩月。更長的時間裏他呆在家裏。他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什麼什麼國家,到處都是流氓、匪徒和搶劫犯!然而更絕的是,他們都占據著要職。不是在政府機關對老百姓辦事的窗口,就是在什麼廠呀、什麼什麼有限公司。他們占山為王,盯著每一個經過的人,時刻準備幹上一票。每次左勝來到那裏,或辦理失業登記,或想找一份差事做,都感到膽戰心驚。好在他們發現他沒什麼油水,粗暴地把他打發走了事。
最終,左勝隻有呆在家裏。可吳小敏不幹了,因為他失去了收入。
左勝把全部的時間,都用來創作歌曲上。他夢想著,有一天出現奇跡,寫出一首好歌被唱片公司看中。他對吳小敏說,有的一首歌能賣上一萬塊錢呢。這時吳小敏用怪異的眼神打量他。就像他是一個病人,不是發燒燒糊塗了,就是得了精神病。
漸漸,左勝越發感到孤獨。他覺得,這世上沒一個人理解他。
然而,此時此刻,左勝卻突然發現,自己過著虛無而荒唐的生活。原來他不是在夢想,而是在做夢。他是在做夢中逃避現實。音樂是美好的,可以抒發情感,可以歌唱美好事物,可是他卻躲在音樂殼裏做夢。他想,自己以後再不能這樣生活了。
吃過早飯後,他來到一間書報亭前,拿起電話。他打的是小黑的BB機,然後站在一旁等著。他想買一份報紙,可他僅有的三毛錢打電話了,沒剩一分錢。
過了幾分鍾,小黑回了電話。左勝問:“你在哪兒?”
“還能在哪裏,車站唄。”聽筒裏傳出小黑沙啞的聲音。
“這麼早就去那兒啦,拉到活了嗎?”
“還沒呢,”他說。
“你等著,我去你那兒聊聊,”他急忙說。
“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就是想和你了解一下情況。”
“行,”他爽快地說,“你來吧。”
左勝放下電話,定了下神。他似乎還沒從早上的狀態中,完全恢複過來。人生就像一場夢。很多時候,你身在夢中卻渾然不覺,直到你真正醒來的那一刻。陽光照在書報亭,和他的臉上。他精神為之一振,糾纏他很久的頹廢和憂鬱一掃而空。他覺得渾身都是力量,抬起腳,朝著車站方向走去。他的步幅很大,仿佛急行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