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他思付，將以什麼最美的姿勢飛翔。
一輪旭日就在他前方。這是一個完美的時刻，如果他想就此告別人間。在這春光明媚的早晨，他麵對著東方。在廣闊浩渺的江南大地上，隻見長河逶迤而來，多像一條遊弋的金色鱗片的巨龍。他站在高高的大橋上，左邊是房屋密集的小城，右邊是一片金燦燦的油菜田。他在這裏出生，度過了童年和青少年時光。如果說，在他短暫的一生中，他從來就沒完美過，那麼他期待在這最後時刻，能有一個完美告別。
這時，他眼前閃現電影中出現的畫麵。他在考慮，在他飛行的過程中，始終兩臂平伸，保持一種飛翔姿態，還是像跳水運動員那樣，來個漂亮的１５０３Ｂ動作。
他低下頭，發現一個問題。所有這些鏡頭中，腳下都是一個平台。他們要麼在海邊的懸崖邊，或者在體育館的跳台上。唯有他在一座大橋上，麵前是白色石欄杆，共有三層橫欄。每一個支柱上都蹲著一隻小石獅子，仿佛守衛著這個橋梁。橋欄高度在他腰度偏上，把他和河水隔開。他要完全漂亮的動作，必須站到欄杆最上麵。他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這麼做。於是，他扒住最上麵一欄，撅著屁股，用腳踩在第一層橫欄上。他做到了，可想來到第二層沒那麼容易。由於兩欄之間距離太短，他無法用手扶欄杆，隻能讓軀體懸空。他得保持身體平衡，憑著單腳用力一躍踏到上麵。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大橋上行人來來往往，看到他正在試圖爬上欄杆自殺。
這是１９９９年，是他一輩子難以忘記的一天。
如果這事發生在１９８９年，這些行人會發出驚呼，馬上阻止他自殺。如果他跳了去，會跟著有兩個或三個人跳下，說不定會出現一名英勇獻身的烈士。如果這事發生在２００９年，他們會圍觀過來，起著哄，異常興奮地看熱鬧，並紛紛叫嚷道你跳呀人跳呀！還有人拿著手機現場直播，隨時把精彩鏡頭發到**上。但是，這是１９９９年。那些上班的、上街買菜的和過路的，他們漠然地經過，仿佛沒看到一樣。
左勝孤獨地往上爬，身子一晃，從欄杆上掉下來。頓時他沮喪極了，並且意識到這個方法不行。他苦惱地抓著頭，往身後看了下，靈光一閃想到一個更好方式。
是的，如果他後退幾步，然後跑起來縱身一躍，將會完美地飛翔。於是，他開始往後退，和路上的行人險些撞到。有一個騎三輪車的壯漢，後麵裝著半片豬肉，老遠就吆喝著前麵讓路。左勝站住了，等他過去，再繼續往後退。他低頭數了下，需要幾步才能到達欄杆邊，這一點很重要。他習慣最後一步左腿起跳，他在中學上體育課跳遠地都這樣跳。當他感到胸有成竹時，開始起步，讓自己迅速加到最快速度。
卻不料，他躍上人行道台階時，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栽去。他本能地用手扶著標杆，即使這樣，他的額頭仍撞上去。他感到疼痛，用手一摸，手指上有血。
他心裏悲傷，卻在這一撞中，他猛然夢醒似地驚覺，自己還不想死。
是的，他對這個世界，還有一絲留戀。仿佛上帝伸出一腿，伴了他一下，然後他聽到一個聲音說，左勝，你還沒到死的時候。但是，你不妨當自己死了一回，才知道怎樣更好地活著。於是，他用手捂著額頭，喝醉酒似地，踉蹌地朝大橋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