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歲增長,身體裏的男人和女人漸漸長大。少年變成了男人;少女變成了女人,肉體開始出現明顯的變化。在這過程中,淡島學會了自己的鬼憑。經過天女的包容力和鬼神的戰鬥力共存的兩極化淬鏈,淡島終於完成了妖怪忍者必備的戰鬥技巧,暫時得以擺脫長期以來的心理折磨。
然而,即使已經學會了戰鬥技巧,淡島仍曾數度遭受歧視的眼光。
除了原本的組織身分外,遠野一家同時也擔任介紹並分派傭兵至全國各地的角色。需要兵力的組織幹部會直接造訪遠野一家,以一定的期限暫時借用特別有實力的遠野妖怪。淡島被周遭侮辱,絕大部分都是發生在這種時候。
——晚上會變成女人?拜托,妖怪通常都在晚上開戰,打到一半突然變成女人,叫我們怎麼打下去啊。沒有其他更強的妖怪嗎?
這類的言詞實在多到不勝枚舉。雖然現在的淡島已經不會一一去計較,但若對方的態度過於惡劣,淡島還是會忍不住發飆。之前淡島就曾以女人之身發過好幾次火,在連畏都沒有使用的狀況下,讓對方受了重傷。
「這世界上就是有這種頭腦簡單的家夥,到處都是。完全不了解我的實力就認為我派不上用場,真是混帳到了極點。」
想起過去曾遭受的侮辱,淡島不禁咂了一下舌頭。
聽完淡島的故事後,陸雄以平靜的表情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後才說道:
「原來你有這樣的過去啊。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
雖然隻是一句平淡自然的回應,但感覺還不算差。淡島並不需要過度的同情和憐憫。
「呃,還好啦。能聽到你的故事,我也要謝謝你。」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淡島還是開了口。不自在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
之後兩人又各自回到清洗工作上。沒有交談的狀況持續了一陣子之後陸雄突然說道:
「對了,雨造有教我砍柴的秘訣喔。」
「雨造教你秘訣?」
「嗯,就是將畏活用在砍柴上。」
「是喔。」
語氣雖然十分平淡,但淡島心裏仍忍不住咂起舌來。雨造這家夥是什麼意思,砍柴是我的管區耶。自己的學生突然被搶走,讓淡島產生一種類似不甘心的感覺。但他完全沒想到整件事其實是因為自己沒好好指導陸雄,才會導致這樣的後果。
「那好吧,反正機會難得,換我來教你洗浴室的秘訣。」
說報仇是有點誇張,況且隻有自己單方麵這麼認為,不過淡島還是決定來個小小的惡作劇。
陸雄接受了淡島的好意。
「真的嗎?拜托了!」
「好,照我說的來操縱鬃刷吧。」
說完,淡島站到陸雄旁邊。
「聽好了,要想像自己在畫一個圓圈。手部繞圈圈轉動。」
「這樣嗎?」
陸雄邊說邊拿著鬃刷畫起圓來。
「不對,不是這樣。再大一點。」
「這……這樣呢?」
「這就對了。然後再快一點,持續同樣的動作!」
「喔!喔喔!」
陸雄的右手開始大幅劇烈轉動。過了一會兒,氣喘如牛的陸雄開口問道:
「請……請問……這個動作,對發動畏有什麼影響?」
「這個動作呢……」
賣足了關子後,淡島才繼細說下去:
「會讓你的手很累,可以鍛練你的手臂!」
「喂,這跟畏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出其不意被吐槽,淡島不禁抱起肚子狂笑。
「陸雄,沒想到你這麼會吐槽,還滿厲害的嘛。」
「現在不是稱讚別人的時候吧……」
陸雄白了淡島一眼,但很快也跟著笑了起來。
澡堂清掃結束後,天色和淡島的身體都漸漸出現即將進入夜晚的征兆。淡島從未讓別人看過自己變成女人的那一刻。今後也不打算讓其他人看到。
「陸雄,謝了。這是很好的運動。」
「既然如此,那明天也來幫我吧。」
「別傻了。敢再叫我幫忙試試看。」
淡島將鬃刷丟還給陸雄,說了聲「閃人了」後便離開了澡堂。雖然清掃澡堂是一份吃力的工作,但不知為何身體卻十分輕盈。
遠野一家進入夜晚時分,陸雄的床鋪是一個直接放在地上的鍋子。
一開始陸雄非常生氣,認為這根本不是人睡的地方,但第二天之後當陸雄在鍋子裏抱著膝蓋準備睡覺的時候,眼皮立刻變得十分沉重。
累了一整天,自然會有這樣的結果。見習工作和從不間斷的實戰練習,奪走了陸雄所有的體力和精神。
不過,疲勞也帶來了充實感。今天又變得比昨天更強了。這樣的想法,往往都能令陸雄安穩入眠。
晚上練習結束後,洗完澡的陸雄也趕緊鑽進鍋子裏。淡島傍晚來幫忙清洗澡堂也許隻是一時興起,但陸雄仍覺得相當感謝。就在他一邊心存感激,一邊快要睡著的時候——
「咳!咳!」
一陣咳嗽聲傳來。聽到這個聲音,陸雄立刻就知道來者是誰。
陸雄睜開眼睛,看見座敷童子紫在鍋子邊緣露出一張臉。她穿著和服,是個個頭嬌小的女生。
「紫,有什麼事嗎?」
紫通常都跟雪女冷麗在一起,平時不會當陸雄的模擬實戰對手;但由於她經常到實戰場來,所以兩人常有交談的機會。雖然她長得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但說起話來卻十分清楚有條理。
「怎麼啦?都這麼晚了。」
「沒事。隻是想說你都睡在鍋子裏,想來看看怎麼一回事而已。」
說完,紫又開始咳嗽。
「現在你已經看過了,可以回去了吧。呼……你也早點睡吧,我很困了……」
陸雄邊打哈欠邊說道。眼皮幾乎就要闔上了。
「別這麼無情嘛。我是座敷童子耶,跟我在一起會得到幸福唷。」
「對喔……座敷童子的畏,能讓人得到幸福……」
「陸雄,你已經是半夢半醒狀態了喔。」
紫輕聲笑道。淺淺的笑聲更催人入眠。
在完全睡著前,陸雄伸出手來,輕輕撫摸紫的頭。
指尖傳來一陣頭發的柔順觸威。耳邊仿佛聽見有人對自己說了聲晚安。
六
今天,鑄鐸不在樹枝上,而是站在實戰場邊觀望陸雄的模擬實戰狀況。
陸雄現在的練習對手是土彥。土彥的身體雖然相當龐大,但由於是從猿猴演變而來的妖怪,所以動作也十分敏捷。他蹦蹦跳跳地輕快閃過陸雄的攻擊,仿佛在嘲笑著陸雄,讓陸雄愈來愈急躁。雨造則在一旁出聲,叫他冷靜下來。
至於淡島則不在。好像是宅邸裏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所以剛才先離開了實戰場。
繼雨造和土彥之後,淡島也淪陷了。昨天晚上的練習,讓鑄鐸更確定了這一點。
陸雄從客人變成了夥伴。雖然變化不大,但確實發生了。他們的眼神、距離和說話方式,都逐漸傾向對待同伴的態度。其中最具關鍵性的差別就在於淡島對陸雄產生了「畏」的感覺。雨造和土彥也一樣。在和陸雄接觸的過程中,都開始漸漸感覺到他的「畏」。
關於淡島淪陷一事,其實鑄鐸也算是教唆的幫凶之一。昨天白天練習的時候,鑄鐸之所以叫淡島去責備陸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要試探他是否真的會屈服於陸雄。
結果,淡島真的淪陷了。鑄鐸不知道兩人之間的互動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發生了某件讓淡島對陸雄產生「畏」的事情。
——我可還沒淪陷。
鑄鐸心中一直存有這股強烈的念頭。我對你還沒有任何「畏」的感覺。你還沒讓我打開大門。
對鑄鐸來說,強烈拒絕接受陸雄,也是一種對已經「沉淪」的雨造他們的反抗方式。你們這些家夥,這麼容易就掉入別人的陷阱,太沒尊嚴了吧——這就是鑄鐸真正的想法。
這麼快就把他當成同伴,這樣真的好嗎?那家夥到底有什麼魅力?
「你的臉看起來好恐怖。」
冷麗走到鑄鐸身旁說道。紫也跟她在一起。
見鑄鐸沉默不語,冷麗又說了:
「先是雨造和土彥,接下來是淡島。看到大家逐漸被陸雄吸引,讓你這麼不開心嗎?」
「不是開不開心的問題,我隻是覺得很奇怪。他有這麼厲害嗎?真的這麼有本事,在短短幾天內就讓別人認同他是夥伴?」
看到鑄鐸歪起頭來,冷麗輕聲一笑。
「會有這種心情,就表示你也被他吸引住了吧?要是對他完全沒興趣,應該不會有這種感覺才對。」
聽到這句話,鑄鐸忍不住想反駁這種理由實在過於牽強,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再多的否認隻會引來更多的誤會,還是不說的好。
「紫也和他們一樣,好像很喜歡陸雄呢。」
冷麗繼續說道。被點名的紫不禁貼近冷麗,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陸雄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妖怪。來這裏才一個禮拜,就已經抓住了所有妖怪的心。」
「冷麗,連你也這樣?」
「我也怎麼了?」
「你也感覺到他的畏了嗎?」
冷麗隻是微笑,停頓了一會兒,故意吊人胃口。
「他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
「他說了什麼?」
「陸雄希望我把特製蜂蜜檸檬的做法傳授給他們家的雪女。」
鑄鐸眯起眼睛望著冷麗的臉。她平時成熟的表情此時卻很罕見地露出了少女般的笑容。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隻有我還沒淪陷嗎……
鑄鐸低頭露出微笑。回過頭來才發現,原來陸雄已經征服了所有的妖怪。
自己是不是太固執了?鑄鐸心裏不禁閃過這個念頭。長期待在遠野一家,或許真的會讓一個人變得封閉且頑固。
不過,雨造和其他妖怪也和自己一樣,一直以來都待在遠野啊。然而,他們卻這麼快就向陸雄投降了?難道是因為其他妖怪發現陸雄身上有某種特質,而自己卻仍未察覺到嗎?
——那就讓我見識一下吧。
鑄鐸心想。他抬起頭來,望向實戰場上的陸雄。
陸雄和土彥的模擬實戰,正好在此時告一段落。
「冷麗。」
鑄鐸直盯著實戰場,繼續說道:
「我隻相信戰場上看得到的東西。唯有透過戰鬥,我才能和他有所交流。」
冷麗點點頭。
「好啊,有何不可。」
鑄鐸將手伸到背後,取出一把鐮刀。
「冷麗,請你多準備一些蜂蜜檸檬。疲倦的時候,蜂蜜檸檬最有效。」
說完這句話,鑄鐸便朝站在實戰場中央的陸雄高喝一聲。
「陸雄!」
正在擦拭汗水的陸雄,回頭麵向鑄鐸。
「接下來換我!」
「喔喔!好啊!」
話才剛說完,鑄鐸立刻逼近陸雄,使盡全力揮出鐮刀。陸雄一邊閃躲,一邊哀嚎:
「喂!太突然了吧!」
「對手是京都妖怪的話,你也打算這麼說嗎!」
鑄鐸邊說邊用左手取出另外一把鐮刀,從左右兩邊包夾陸雄,將陸雄的身體砍成上下兩半。然而,這隻是「鏡花水月」製造出來的假象。
——想和滑瓢的孫子一起去京都,共同奮戰。你現在不是在想這個嗎?
此時,數目前赤河童的聲音再次在腦海蘇醒。
鑄鐸嘖了一聲,快速轉過頭去。抓住陸雄真正的位置之後,再次向前逼近。鐮刀和木棍之間引發激戰,互不相讓。
——我會跟隨這個家夥?
——他會成為我的領袖?
鑄鐸一邊揮舞鐮刀,心裏不斷浮出疑問。愈想愈覺得沒有真實感。
遠野的妖怪是傭兵集團。隻要有誰需要自己並結成契約,就得跟著頭領一起行動。雙方的關係十分單純,不像需要喝交杯酒那般沉重。
然而,事實上卻有許多遠野的妖怪因為跟了實力不如人的領袖,而吃足了苦頭。
——陸雄,我和其他妖怪不一樣。我絕對不會讓你打開我的大門!
鑄鐸迅速把右手繞到背後,將鐵製握把的鐮刀換成另一把竹製握把的鐮刀。上麵的竹子取自遠野的竹林。竹製的握把吸附在掌心裏,握起來十分服貼。鑄鐸現在的心情,讓他很自然地選擇了這把鐮刀。
——我不會讓你死在京都的。要死就死在遠野的實戰場上!
「風鐮!」
若沒閃過便必死無疑。淩厲的刀風擊中了陸雄的身體。
不過,被斜斜斬斷的身體依然隻是假象。影像一陣扭曲後,便消失在空中。
「嘖!」
嘴裏雖然不服氣,臉上卻帶著笑容。
——「鏡花水月」……挺有一套的嘛。
此時,鑄鐸突然感覺到一股氣息,於是他轉過頭去。
陸雄正高舉著木棍,站在那裏。揮出左手的鐮刀,鑄鐸準備擋住即將揮過來的木棍。但作勢攻擊的陸雄早已變成了假象,鑄鐸準備接住木棍攻擊的左手鐮刀於是撲了個空。原來如此,假象不隻能用來回避攻擊,還能當作假裝要進攻的欺敵手法。幻象消失後,陸雄又從別的方向逼近。身上的鬼發從未間斷過。
「沒錯!讓鬼發持續……在戰鬥中絕對不能解開!」
鑄鐸說道。接著,陸雄以行動代替回答,使出了木棍攻擊。鑄鐸用兩把鐮刀擋了下來。
——這家夥的畏,真有意思……
鑄鐸一邊對戰,一邊反覆體會著這種感覺。剛才陸雄使出的「鏡花水月」進可攻退可守,若巧妙地運用在戰鬥當中,可以產生令人興味十足的效果
——比想像中還能有效應用……
就在鑄鐸暗自分析陸雄的戰力的時候——
「大事不好啦!陸雄!」
臉色慘白的淡島衝進了實戰場。剛從宅院回來的淡島帶來了天大的壞消息。
「去京都方麵的遠野妖怪有消息傳來……陰陽師被殲滅了!京都……就要落入羽衣狐的手中了!」
七
現在,事情有了極大的轉變。
淡島告知京都的情形後,陸雄決定當晚就離開遠野。他知道自己的鬼憑仍不夠完整,還有待加強,不過現在狀況危急,他必須先去幫助朋友。
就在陸雄向遠野頭領赤河童表達謝意,正要離去的時候——
——有沒有人敢跟我一起去京都呀?
他試著煽動道。但沒有任何一個妖怪提出想和陸雄一起去京都的要求。此時,還沒有妖怪敢出聲。
「拜托你們!京都的妖怪好像很強,我需要你們的戰力!如果你們能加入我的百鬼行列就更棒了!」
遠野一家的邊界,傳來了陸雄響亮的請求聲。
聽到請求聲的淡島等妖怪不禁麵麵相覷,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開始互相討論起來。
——根本不需要討論吧?
鑄鐸站在樹枝上,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暗自咂舌。陸雄等人並未察覺鑄鐸就在附近。從鑄鐸站的位置,可以看到陸雄毫無防備的背影。
——你們早就打定主意要跟隨陸雄了,還需要商量嗎?
淡島、雨造、土彥、冷麗和紫,都感覺到了陸雄的「畏」。會互相討論,隻是為了掩飾害羞而已。
不知道陸雄是不是了解他們的心理,他竟然開口說道:
「喂!到底要怎樣!快點準備,要走羅!」
那語氣仿佛忍不住要在後麵拍打他們的屁股,叫他們趕快走了一般。
——他們都要跟陸雄去京都。那我呢……?
是下決定的時候了。但鑄鐸仍猶豫不決,遲遲不肯從樹上跳下來。
——話說回來,陸雄需要我嗎?
和自己的心情比起來,對方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鑄鐸正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地上突然傳來陸雄的聲音。
「鑄鐸沒來嗎?」
陸雄低聲說道,似乎隻是在喃喃自語。
短短的一句話,讓鑄鐸不禁將視線拉回陸雄身上。他看見了那個一直令自己耿耿於懷、毫無防備的背影。
鑄鐸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一股近似憤怒的衝動驅使著鑄鐸。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陸雄背後,用鐮刀頂住了陸雄的脖子。
「我不是叫你任何時候都不要把畏解開嗎?」
「鑄鐸……」
陸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輕聲說道。
鑄鐸移動著鐮刀,似乎在恐嚇陸雄要割斷他的脖子,一邊對他說道:
「這樣你在遠野已經死兩百次了。一點警覺心都沒有,這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鑄鐸說完便放開鐮刀,收回背上,接著對陸雄撂下了一句狠話:
「你的教育指導還沒有結束,我要繼續好好教導你!不過……我不會和你交杯的!」
「……謝啦!」
陸雄露出微笑的那一瞬間,鑄鐸不禁渾身一震。
心髒仿佛被人直接用手輕輕撫過。不過不可思議的是,這感覺並不會令人覺得不舒服。
——我……也打開大門了嗎?
鑄鐸的腦海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不,還沒有。像這樣連忙否認,可見自己的確十分頑固。不過沒關係,現在就先別想這些了,沒什麼好急的。
和陸雄一起去京都,跟他共同奮戰。到時候,一定能找出答案。
——是否真的對陸雄產生了畏這個問題,就在戰場上解答吧!
陸雄拔出插在腰開的木棍,擺出戰鬥姿勢。這根木棍就是在實戰場上使用的木棍,原料來自於一種叫多樹丸的靈樹的樹枝。陸雄轉向環繞遠野一家的畏,高高舉起木棍。
「走吧!再見了,遠野!」
多樹丸隨著氣勢淩人的聲音往下一揮,斬斷了遠野一家的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