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假裝在臥室裏看書,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之後便走向玄關,卻發現總管還在那裏。
「您要去哪裏?」
緊迫盯人的聲音從小房間內傳來。鴆心頭一驚。
「啊,沒有啊,隻是弄錯回房間的路而已。」
「是嗎?新房子隔間不太一樣,的確很容易弄錯,有道理,嗯。」
這死家夥。鴆回到臥室冷靜下來,想起可以從餐廳後門溜出去,便悄悄走到餐廳後門。
「您要去哪裏?」
總管不知道哪來的第六感,兩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裏等著。
——不然從廁所的小窗戶鑽出去吧。但是——
「您要去哪裏?」
窗外早已設下埋伏。
既然如此,隻好從二樓窗戶跳下去了。雖然有點高,不過應該還可以。當鴆正要一腳跨上窗戶邊緣時——
「您要去哪裏?」
總管從院子抬頭望著二樓。
「你玩夠了沒!」
回到臥室麵對麵後,鴆的怒氣突然爆發出來。
「去到哪裏就埋伏到哪裏!你是不是有五個分身啊!」
「五個分身應該還不夠。」
竟然說出這種恐怖的話。
「你別嚇我了……」
「您就這麼想出去?」
「對,我想出去。」
「不行。」
「隻是去現場晃一下而已,沒事的話很快就回來了嘛。」
「真的出事就太遲了。這不是去山上采藥。」
「你擔心太多了啦。而且如果真的被攻擊——」
「不行就是不行。大人不需要親自出馬。藥鴆堂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請大人自重。」
「我說你啊……」
鴆說著,便從附近的和式桌上拿出了一張紙。是上次總管拿給鴆看的店麵重新開張通知傳單。已經印好發到各地去了。
「我知道印這種東西宣傳也很重要,可是現在有一個奇怪的妖怪出現了,對我——對藥鴆堂來說,親自調查也很重要啊!而且那家夥鬧事的地點是在我們奴良組的地盤上耶,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我可以了解您的心情。但我的想法不會因比改變。大人絕對不可以外出。」
俗語說「*青蛙的臉就算被水潑到也無所謂」,這句話說得可真好。看著總管光滑的青蛙臉,鴆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編注:日本俗語,意指「毫不介意」。)
「你這家夥怎麼聽不懂我的意思啊!我是說——」
聲線飆高的那一瞬間,鴆的口中忽然噴出大量鮮血。鴆一激動就會變成這樣,這是常有的事。從正麵被噴到的總管滿頭都是鮮血。
「噗呸!呸呸!看……看不到前麵了——大……大人!」
總管翻倒往地上,兩隻手不停揮動。
——啊,趁現在……
鳩露出了微笑。他輕輕打開紙門,走到走廊上。
「大人!大人——喂!快來人啊!」
六
月亮蒙上一層灰雲的夜晚。
溜出宅院的鴆正在浮世繪町一番街附近走動。霓虹燈的光線和巷弄的黑暗交雜的一番街,正是夜晚鬧區的另一種風貌。
先到化貓橫丁打聽一下情報吧。鴆正想移動腳步,但想了一下後決定還是待會兒再過去。
店裏有很多熟麵孔,的確容易打聽消息,但在被勸酒又無法拒絕的情況下,最後一定會變成豁出去地喝了開來,最後該做的事都沒做到。鴆想避免這樣的狀況。
因此他決定先到現場附近繞一圈,之後再去化貓屋。
一隻眼出事的地點是在浮世繪電影院的後麵。鴆移動到那裏去。
鴆刻意選了一條沒有人的暗路。電影院後麵離鬼被襲擊的公共廁所不遠,於是他便接著來到公共廁所。
公共廁所周圍的氣氛十分詭異,連身為妖怪的鴆都能感受到。在這裏巡了一圈後,他再度回到小巷內探查。
搜尋的目標不是物證,而是怪異的氣息或妖氣的流動這一類的東西。妖怪或靈異現象出現時通常會發出一種類似前兆的氣息,但目前還沒有任何感應。
如果是規律性地三天發生一次,今晚應該會現身。
時間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鴆忽然想到,對方也有可能換另一個地方下手。
一番街附近已經有兩隻妖怪被吸血。敵人或許已經對這一帶產生了戒心。
如果有朧車之類的交通工具就好了,但是今晚鴆隻能用自己的雙腳移動。雖然跑不了太遠。還是走到千田通那一帶看看吧。就在鴆作此盤算,走進附近大樓小巷的時候——
道路另一頭,照明範圍外的路燈下,一個黑色的人影蹲在那裏。
仔細一看,是一名少女的身影。穿著學校製服,手按著肚子。
「喂喂……」
——不會吧,真的讓我遇上了?
鴆停下腳步,歎了口氣。
幹脆自己上場吧,鴆暗想道。找線索太沒效率了,還是自己被襲擊最快,這樣可以得到更多情報。心中不禁閃過如此莽撞的念頭。
但真要這麼做還是令人有點猶豫。這樣接近真的好嗎?一隻眼和鬼全身被刺穿,血液被吸幹——自己一不小心也會變成那個樣子,再說要是沒人發現,搞不好還會有喪命的危險。
然而,遲疑終究敵不過好奇心。自己不就是為了查出真相,才會來到這裏的嗎?
鴆走向少女。痛苦的呻吟聲愈來愈清楚。
「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少女抬頭望向站在旁邊的鴆,細聲說道。
怪不得會中計,鴆在心中念道。少女長得楚楚動人,肩上披著一頭柔順的黑發。若起了什麼非分之想,肯定立刻掉入她的陷阱。
「哥哥,救救我……」
——哥哥?好危險的妹妹啊……
鴆單膝跪在少女身旁,問道:
「小姐,你沒事吧?」
「我的肚子好痛……」
「肚子痛啊。是不是吃太多了?還是因為……吸了太多血?」
鴆低聲說了這句話後,少女的表情頓時僵住。雙眼忽然發出光芒,隱藏的妖氣一口氣爆發出來。鴆的頭發和衣服仿佛被強風吹起般飛向後方。
看這樣子,以一隻眼和鬼的妖氣大小來看,怪不得會失去記憶。
少女仍維持著少女的姿態,但是——
「給找……你的血……我要血……血……」
少女一邊說著,一邊改變了外型。雪白的肌膚急速失去水分,漸漸變成褐色。手指也產生了相同的變化。而且手指關節像接上新關節般持續向前延伸,仿佛不斷生長的樹枝。柔順的黑發扭成了一束,發尾也如藤蔓般不斷蔓延。
——植物的妖怪嗎?
鴆冷靜地分析著對方的原形。
身上的製服也是擬態變出來的。此時少女已經完全變成了一棵樹——一隻會動的樹妖。
尖銳的樹枝和藤蔓飛快刺入鴆的脖子和手臂,根本沒時間閃避。突然的劇痛讓鴆叫出聲來。
「用餐時間到了嗎……」
聲音變得嘶啞。身體感覺愈來愈冷。
「給我……血……我要……血……」
對手伴隨著一陣枝幹的摩擦聲一邊說道。
身體冰冷的感覺愈來愈強烈。鮮血正一點一滴地被奪走,意識愈來愈遙遠。
——糟糕……該行動了……
是攻擊的時候了。
鴆閉上眼睛,放出妖氣。羽毛立刻從鴆的身體飛出,飄散在空中。
他在等對手產生變化。
樹妖把樹枝和藤蔓當作吸管,持續吸取鴆體內的血液。
幾秒後,對方的樣子變了。表麵一邊跳動一邊吸食血液的樹枝和藤蔓突然停止了動作。
下一個瞬間——
「噗喔喔惡惡!」
妖怪發出一陣難以辨識是咳嗽還是哭泣的叫聲,將鴆的身體甩飛出去。雖然被摔在地上,鴆仍持續觀察對方的模樣。
樹妖痛苦地在地上打滾。長長的樹枝和藤蔓變得愈來愈短。
幸好有效,鴆鬆了一口氣。被刺傷的地方還在痛,鴆皺著眉頭,站起身來,對還在掙紮的樹妖說:
「我的劇毒味道怎麼樣啊?」
「毒……?」
尖叫一聲後,樹妖又開始劇烈咳嗽。
鴆轉為攻擊時解開了妖氣,讓毒性釋放到血液中。他早就想好若被吸血妖怪襲擊,就要用這個方法應戰。
陣陣咳嗽聲中隱約傅來哭聲。
「有毒……咳咳……會死……俺會死掉……」
「這你放心,我把毒性控製到不會死的程度了。我是鴆,毒藥是我的專長。」
「鴆……鴆!難怪羽毛會……惡噗!」
話還沒說完,樹妖開始真正嘔吐起來。
將劇毒全部吐出,他們再次對話時,已經是將近三十分鍾之後。
鴆和變回少女姿態的樹妖坐在路邊,先問了妖怪的名字。
「俺的名字叫血血木。」
「血血木……」
鴆在口中念道,心想漢字應該是寫成「血血木」。吸血的樹木,八成是這意思吧。
「我在浮世繪町沒聽過這個名字……從哪來的?」
聽到鴆的問題,血血木搖了搖頭。
「俺沒有加入任何組織。說穿了俺根本不該來到這種街上。」
自稱為「俺」,和少女的外表實在很不搭調。
「俺本來是山上的妖怪。」
血血木說道。
「山上?」
「是的。」
血血木點點頭,說出了某個深山的名字。那是鴆用來采藥的地方。
「是那座山喔?那你為什麼會到這裏來……」
「因為待不下去了。」
「為什麼?」
「因為工程……」
「工程?」
回問的瞬間,一幅景象突然在腦中浮現。
表麵被挖起的山穀。光禿禿的山脈。發出刺耳聲音的工程機械。產廢處理廒——
「這樣啊,原來你是那座山上的……」
鴆說到一半,外表是少女的妖怪以寂寞的表情朝他點點頭。
「俺原本是不用移動的,連變身都不需要。在山上維持樹木的姿態,偶爾吸一點點到山裏的人頻或妖怪的血液就夠了。可是某天卻忽然跑來一群做工程的人類——」
棲身之處被奪走。魔境再也不是魔境,隻好選擇離開。
山上這麼大,也許可以另外尋找其他的森林居住,然而事實上卻不是這麼簡單。植物可以移植,但植物妖怪不一樣。妖怪當中有些必須在「生成的地點」才能存活,血血木就是其中一種。從血血木被趕出那座山的那個地點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這一輩子都得四處流浪。
為了生存,血血木不得不吸血。要鮮血就得去人類或妖怪較多的地方,隻好下山來到浮世繪町。
變身為少女,假裝肚子痛,然後襲擊問話的人——原本隻是打算來個苦肉計而已,沒想到結果竟十分順利。
然而,有一件事卻讓血血木一直無法開心起來。
「俺不習慣變身,保持變身的狀態會消耗很多妖氣。要恢複妖氣就得吸很多血,所以……」
「所以原本在山上隻需偶爾吸血,但要以現在這個姿態待在街上,就必須頻繁且大量地吸血嗎……」
血血木無力地點點頭。身形是少女的側臉,看起來更惹人同情。
「我對那座山發生的事也覺得很不爽。那裏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大人也是嗎……?」
「是啊」,鴆點點頭。
深山即將屬於人類。妖怪被趕走,藥材愈來愈難製作。總管說,這都是命運。
想與命運抗爭,卻無計可施,血血木也是一樣。
來到浮世繪町的血血木確實很可憐,但也不能因此就讓他為了吸血繼續攻擊別人。
鴆從懷裏拿出一張紙。是藥鴆堂的傳單。鴆並非刻意帶著它,隻是無意間順手收進了衣服裏。他將傅單交給血血木。
「藥鴆堂……」
血血木喃喃說道。
「是我家。以前曾被燒掉一次,剛重建起來。想來就來吧。」
血血木一副不懂話中玄機的表情。
鴆繼續說:
「你不是說被迫離開原本住的地方,但又必須吸很多血嗎?不過浮世繪町是奴良組的地盤,可不能讓你在這裏吸血。」
「那俺該怎麼辦……」
「當你為了恢複妖氣想吸血的時候,在攻擊別人之前趕快來找我。我會幫你調配不用吸血也能恢複妖氣的藥。」
鴆眨了眨眼睛說道。血血木的表情一下子開朗起來,將傳單抱在懷裏,低下頭來。
「謝謝鴆大人!俺剛才還想襲擊大人,大人卻對我這麼好……」
「不用客氣啦。能把傅單交給你,我也覺得很開心。誰教我家有一個一直嚷著要我發傳單宣傳的家夥呢?」
回到家裏,那個嚷著要廣為宣傳的家夥正氣得頭頂冒煙。
鴆笑著說雖然遇到了吸血妖怪,還大打出手,不過最後不但沒死,吸血妖怪還變成了客人,以後會上鬥來抓藥。然而總管聽了卻更加生氣。
「大人!現在不是笑的時候!為什麼不聽我的勸……」
真是吵死了。看樣子似乎會嘮叨好一陣子。鴆趕緊搗住耳朵逃到走廊上,正好遇上組員來通知有客人來訪。
「大人,本家的陸雄大人駕到。」
聽到是陸雄,鴆不禁滿臉笑容。本家的小頭領來了。要逃開青蛙總管冗長的訓話,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理由。
吩咐組員準備酒菜後,鴆前往玄關迎接陸雄。
「唷,鴆。我帶禮物來慶祝你新居落成啦。」
夜晚的陸雄在玄關橫木上坐下,手裏拿著一壺酒。
鴆的笑意更濃了。工作後來一杯的確格外痛快,若再加上陸雄作伴,喝起來會更美味香醇。
「進來吧。」
鴆將結拜兄弟請進屋裏。
今晚,陸雄帶來了兩樣伴手禮。
一樣是剛才提到的新居落成祝賀美酒。另一樣是在路上發生的事——
遇上置行堀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