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長?」
聽到出乎意料的名詞,鴆噴了出來——不過當然不是噴血,隻是笑到噴出來而已,然而總管卻仍不改嚴肅神情。
「這可不是笑話。我在藥鴆堂工作,受到許多照顧,當然希望讓藥鴆堂超越上一代,生意愈求愈興隆。」
「還生意興隆咧……醫生沒事做就表示大家都很健康,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種毫無危機意識的想法是一大禁忌。藥鴆堂並不是本家的救援部隊——不,我的意思是說,藥鴆堂行另一種功能當然也很好,但更應該想一想如何提升營業利益。」
「營業利益啊……」
「所以了——」
總管甩了幾下傳單。
「我們應該把這些傳單發出去,讓妖怪世界知道藥鴆堂的存在。對了,除了傳單之外,我已經在『奴良組新聞』刊登了廣告,手機網頁也會在近期開張。」
說到這裏,鴆已經完全跟不上話題。
「網頁?聽不懂。算了,愛怎麼搞隨便你。」
鴆拿起碗公和酒瓶,站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走廊傳來了跑步聲,在鴆的房間前麵停住。
「鴆大人!有一名病人需要急診——」
看吧,發什麼傳單,這下不是有病患上門了?但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通知病患的組員聲音聽起來十分急迫。
「喔,我立刻過去。」
鴆朝紙門另一頭應道。
宅內有一處房間大得十分誇張,木質地板上鋪著一張草席。通常患者會先被送來這裏接受初步治療。
看見躺在草席上的妖怪,鴆皺起了眉頭。
「太慘了……」
鴆不禁說道。
病患是隻有一隻眼睛的妖怪,可能是獨眼鬼組的組員。不過比起在意他所在的組織,病患的症狀更要緊。
身體的水分被大量奪走,可以說幾乎被榨幹。看起來還有意識。淺短的呼吸中不時傳出微弱的呻吟。
鴆對旁邊的組員問道:
「誰帶他來的?看這樣子,不可能是你帶他過來的吧?」
「是我。」
回答的聲音從背後傅來。
轉頭一看,一名穿著武士鎧甲的黑發青年走了過來。
「黑羽丸……」
鴉天狗的兒子,黑羽丸。鴉天狗有三個小孩,人稱「三羽鴉」。黑羽丸便是其中一名。
黑羽丸站在鴆旁邊,俯視著一隻眼傷患說道:
「我看到他倒在浮世繪電影院後麵。」
三羽鴉平時負責在上空巡視管區狀況。一隻眼就是在巡邏時發現的。
鴆隻說了一聲「是嗎」後,便低身跪在一隻眼旁邊。雖然還想問黑羽丸幾個問題,但首要工作應該先治療病患。
「喂,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藥鴆堂的鴆。」
「喔喔……鴆大人……」沙啞的聲音回答道。意識似乎比想像中清楚。
「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
鴆對一隻眼點點頭後,開始診療。
鴆很快就發現一隻眼的脖子、肩膀和兩邊手腕布滿了無數的小洞。他判斷可能是被某種尖銳的物體刺穿身體,然後被吸走了血液。
「治得好嗎?」
黑羽丸問。
「可以。」
鴆背對著他回答道。完全恢複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但沒有生命危險。
「處理完了請通知我一聲。」
黑羽丸說完,便走出了房間。
鴆叫來當助手的組員,吩咐了幾道藥方。
治療結束是在半小時之後。
一隻眼喝下處方藥後被移到另一個房間。接著,鴆告訴黑羽丸病患暫時需要在旁邊看護,但不至於致命。
「你說是在浮世繪電影院後麵發現到他的?有看到是誰幹的嗎?」
對鴆的問題,黑羽丸搖了搖頭。
「沒有。我看到那個一隻眼時他已經倒在地上了。那時嘴裏還念著『女人……那個女人……』。」
「女人?」
黑羽丸點點頭。
兩人在木質地板的房間內相對而坐。鴆背靠柱子盤著腿,黑羽丸則挺直了身體跪坐著。看來坐姿也能顯現出個性。
「是女妖怪嗎?」
麵對提出疑問的鴆,黑羽丸歪著頭說:
「我沒問這麼多。那時隻想著要趕快把他送來這裏。」
「我想也是。」
等他身體恢複再問問看吧,鴆心想。
「送他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脖子和手腕有很多小洞。」
「是啊,可能被什麼東西刺中,血都被吸走了吧。應該是吸血妖怪幹的。」
「吸血……」
黑羽丸的表情忽然凝重起來。
「又是其他地盤的妖怪嗎?像四國那些妖怪一樣……」
「誰知道,現在還不能確定吧。嘴裏一直喊著女人,搞不好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哩。」
聽了鴆的玩笑話,黑羽丸並沒有發笑。他站起身來,表情依然相當嚴肅地說:
「我會通知雞冠丸和笹美一起加強戒備。」
雞冠丸和笹美是三羽鴉中另外兩位的名字。
「大人外出也要多加小心。」
「嗯,我會的。雖然不討厭打架,但這畢竟不是我的專長。」
「有什麼消息,我會再來通知大人。」
「好。如果有從一隻眼那打聽到什麼的話,我也會跟本家聯絡的。J
黑羽丸行了一個禮,轉身離去。離開房間時又轉過身來點了一次頭。從離開的方式也能看出個性。
四
「不用起來了,躺著吧。」
鴆製止了想要從床上起來的一隻眼。
一隻眼說了一聲「不好意思」後,又躺回床上。
「感覺怎麼樣?」
鴆一邊問,一邊在枕邊坐下。
房內十分幹淨,榻榻米還殘留著新鮮的香味。差點成幹的一隻眼在木板房接受初步治療後,便被移到這個房間來。從被送過來的那一天起,已經過了三天。
「托大人的福,好多了。」
回答的一隻眼臉色已經比剛來時好上許多。無數的小洞傷口也開始漸漸愈合。隻是臉頰仍有不少痕跡,要完全複原還需要一段時間。
「多吃一點補血的東西吧。我已經交代煮飯的妖怪多準備一些補血的食物。至於藥有兩種。一種可以造血,另一種可以恢複妖氣。」
一隻眼除了鮮血之外,妖氣也在同時被大量吸走。
「這麼麻煩大人,真不好意思。我是獨眼鬼組的妖怪。」
「嗯,我已經在你睡著的時候確認過了。」
昨天,鴆把獨眼鬼組的妖怪叫來這裏,確認了躺著休息的一隻眼的長相。沒有錯,他確實是我們的組員。那名組員如此答道。
「大家都是一家,你就好好休息直到痊愈為止,不要客氣啊。」
「謝謝大人!」
「還有,一隻眼,接下來的問題才是重點……」
鴆忽然靠近床邊說道:
「我問你,是誰下的手?」
今天就是為了問這件事才會來到這裏。
一隻限仿佛想起了被襲擊時的恐懼,皺起了眉頭。
「聽說你在被送來的路上一直喊著『女人』這兩個字。」
「女人……」
一隻眼眨了一下鬥大的眼睛,繼續說:
「那天晚上我在化貓橫丁喝酒。喝爽了離開橫丁後想說散個步來醒醒酒,便走到電影院後麵,結果看到一個女人蹲在路的盡頭……」
根據一隻眼的說法,那女人五官端正,穿著學校製服。鴆開始模糊地想像雪女冰麗上學時的服裝,然後說道:
「喔……不過應該不是女人,是少女吧。你說她蹲在地上,所以過去跟她說了話?」
「是的……她按住肚子,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我以為她生病了。」
「拜托一下,雖然對方是個妖怪——不過如果是普通人類的話,忽然被你這個大眼睛叫住,不被嚇個半死才怪。」
「喔不,鴆大人,我還是會改變外貌的。」
也就是說,一隻眼換成另一張有兩隻眼睛的臉孔,變成普通人類的外表後才向少女搭話。
「我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結果——」
「結果?」
「結果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說到這裏,一隻眼緊緊閉上了眼睛。用力地搖搖頭,以恐懼的語氣繼續說道:
「接下來的事我就完全不記得了。後來醒來時已經倒在地上,如您所見變成這副模樣……」
就在一隻眼喃喃念著「女人……那女人……」的時候,黑羽丸發現了他的身影,將他送到藥鴆堂來。
鴆環抱著雙臂,發出低語。
「嗯……真的完全不記得了?隻要知道她是什麼樣的妖怪,說不定能成為線索。連一點點都想不起來嗎?」
鴆直覺認為,對方是突然變回原形襲擊一隻眼,而非原本就是少女的姿態。
但是——
「對不起……」
一隻眼道歉。
「我真的不記得了………」
「算了,沒關係。」
鴆說完點點頭。
碰到強大的妖氣會失去記憶並不稀奇。如果是妖怪,頂多是記憶喪失而已,但如果是人類便會立刻喪命。可見對方一定是擁有強大妖氣的妖怪。
「抱歉問這麼多。你休息吧。」
鴆對一隻眼說道,站起身離開。
回到臥室後,鴆開始思考:
一隻眼能提供的情報太少了。向偽裝成少女的妖怪搭話,被碰到的那一瞬間突然失去意識,血液被吸走。
也許過去有記載類似的妖怪或怪異現象。鴆查了查房內所有的資料,卻沒發現任何有幫助的資訊。治療記錄保管室也找過了,結果還是一樣。
說不定是新妖怪。也有可能是跨海過來的異國妖怪。
據說妖怪的種類至少有一千種以上。而且這一千隻妖怪種類並不固定。有的妖怪被迫離開原來的地方,悄悄失去了蹤影;有的則必須在現代社會這種特有的環境下才會誕生,是全新類型的妖怪。
就現有的知識和文獻也許找不到答案。結論很籠統,但感覺就是如此。
然而,當天晚上,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現。
幾乎被榨成幹的鬼被扛到了藥鴆堂。
將病患送來的妖怪是病患的兩名同伴。這些鬼不屬於特定組織,也沒有加入奴良組,但也沒有刻意敵對的對象。妖怪當中也有像這樣四處遊蕩,沒有固定隸屬關係的存在。
鬼的症狀和一隻眼完全相同。頭部、肩膀和手腕布滿了無數的小洞。血液被吸走榨幹,意識朦朧。
被襲擊的地點也跟上次一樣,在離化貓橫丁不遠的小巷內。同樣是在喝酒後回家的路上。
大部分的妖怪都相當嗜酒。鴆自己也是如此。做壞事或為組織工作以外的時間,常常都想來上一杯。
被攻擊的鬼當時正在巷子盡頭的公共廁所如廁。
——我去方便一下。
——好,在這裏等你。
過了一會兒,在巷口等待的兩隻鬼聽到一陣慘叫。
跑過去一看,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同伴變得幹巴巴地躺在公共廁所前,嘴裏發出沙啞的呻吟聲。將耳朵貼上去聽個仔細,倒在地上的同伴便斷斷續績地說出了向蹲在地上的女孩問話後就變成這副模樣的整個經過。
「怎麼都一樣啊?」
在木板診療室內,鴆皺起了眉頭。
由於已經有過一次經驗,處理起來算是十分順手。讓病患喝下和一隻眼一樣的藥後,剩下的事就交給助手處理。
「大人,我看這件事也向本家報告一下比較好吧?」
治療差不多結束的時候,青蛙總管向鴆進言。
鴆默點頭。心裏也有這個打算。
鴆命令一名組員通知本家出現了第二名受害者。
下令後,鴆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此時總管突然靠近,咳了一聲之後說:
「大人,您可別想些有的沒的。」
聽到這句話,鴆心中一驚。這管家果然不可小覷。
「什……什麼有的沒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青蛙總管以再三申誡的口吻繼績說道:
「大人隻需專注於治療工作上,揪出吸血妖怪這件事就交給本家的三羽鴉,您明白嗎?」
「好啦,知道了。」
鴆回答道。但目光一直投射過來的總管,眼神流露出『真的嗎?』的訊息。
「幹嘛啦,真不舒服。」
鴆噘起嘴巴,急忙移開了視線。
五
盡管程度有所差別,醫生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研究精神。
現在流行什麼樣的疾病、哪些藥特別有效果……等等,對最新資訊總是十分貪心。鴆當然也有這一麵。
好想查出吸血妖怪的真麵目,將他揪出來。鴆體內的研究精神開始蠢蠢欲動。
再三提醒的青蛙總管確實有一套,早就看穿鴆即使勉強身體也要一探究竟的欲望。
總管的心情可以理解。鴆要是出了什麼事,將會影響到組織的存亡。
因為鴆的身體虛弱,不擅長戰鬥。黑羽丸說外出要小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還是好想查清楚啊。
鬼被送來這裏,已經過了三天。
鴆的好奇心並沒有減弱。應該說,他愈來愈想到外麵查個清楚了。想去現場附近晃晃,看能不能查到什麼線索,或到化貓橫丁打聽打聽情報。
也就是來一次實地調查。有些知識,光在房間裏死讀書是得不到的。醫生若失去了求知欲,根本不配當一名醫生。再說,有妖怪在奴良組的地盤上鬧事他卻坐視不管,也太不夠意思了。
雖然很感謝總管和黑羽丸的關心,不過鴆並不打算過於深入這件事。一旦感覺到危險,就立刻離開現場。
一隻眼被送來的三天後,鬼被送來這裏。也許並非是每隔三天就會出一次事,不過今晚正是鬼被送來的第三天晚上,差不多該出去探查了。
然而青蛙總管盯得很緊,想要偷跑出去並不容易。總管一直待在玄關旁的小房間裏記帳,完全沒有走出房間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