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之所以可以決勝的關鍵。是因為它們有著,非人可比的耐性與執著。我躺在軟榻上,四周一片寧靜。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以為自己真的睡著了。身邊的一切風吹草動,都快消失的時候。隔壁有了輕微的響動,我一下子清醒過來。素娥…起來了,快子時,這麼晚……
接著我聽見,門打開來又被帶上發出的吱嘎聲。片刻不到,有股注視襲向全身。我盡量保持呼吸平順自然,今晚能不能有所收獲就看現在了。不久後,身上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消失。睜開眼,我連忙輕手輕腳下了床。
立於門邊,暗自向樓道上探望。果然看見素娥,鬼鬼崇崇向船尾摸去。此時不跟,更待何時。合上門,我跟在素娥身後,朝那片昏朦裏潛去。
“大師傅,息了吧。明日,在做也不遲。”冷香又為清影斟上一杯茶,房間裏一品香,鬱香撲鼻。
清影玉指銜針,來回飛梭,嫻熟的縫合著被她擱在身上的牛皮。輕輕笑了一下,說道:“香兒,可知清影在做什麼。”
“香兒,不明白。隻知道,大師傅為做這樣東西,日以繼夜的趕了五天。”冷香眼神落在了那件牛皮質地的物什上,話裏有些嗔怪。
“快了,等它完成了。也許…,清影就再也不欠陽什麼了……”停下手裏的活,清影意味深長的將目光投向冷香。
撇開眼,冷香沉默了半晌,接道:“大師傅…,如果,如果有一天,香兒……不能在陪著你。大師傅,一定要放下從前,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好嗎”
“傻丫頭,你怎麼會不在,除非你…”清影唇邊浮出淺笑,“除非你,心有所屬。那大師傅就作媒,把你風光嫁出故裏香。”
“香兒,不會離開大師傅,永遠陪著大師傅。”冷香口氣堅絕,那張雪膚細臉,在燭光裏閃動著魅人的光彩,竟有種說不出的動人。
“好,香兒說不嫁,就不嫁。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息著吧。”清影低頭,又專注的縫製起,狀似弧形的牛皮,沒有再搭理一旁的冷香。
冷香聞言,正欲退出房內,像是憶起什麼,步至案前,將香盒掀開,卻被清影打斷,“香兒,你幹什麼……”
“大師傅,不要故裏香嗎”冷香一臉呈迷惑狀。
清影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望向冷香的眸裏,冷色一閃而隱,“你忘了,清影才用了一品香,下去休息吧”
“香兒,真糊塗。那大師傅,香兒,先退下了。”冷香福了福,便合上門退入房外。
素娥…,為什麼偷窺清影,她上船來的目的是…看著隱匿在前方不遠處的素娥…,我忽然發覺我不認識,這個進故裏香來,最親近的女孩。冷香離去…,又見她朝清影房裏,觀望了一陣子絲毫沒有回屋的跡象,難道她在等清影息下。
房外麵,霧色沉重,黑朦深深。船隨波在湖中漾起,不時傳來湖水拍打船板的嘩嘩聲。曉月潮就像隻搖籃,搖搖晃晃,直蕩得人左右顛簸。又是一季潮漲時。還好幼時,在逐月有坐船的經驗,不然非暈船不可。
入秋來湖麵上的氣溫,在夜裏急劇下降。冷空氣裏,被霧水浸濕的單衣,緊貼著肌膚。讓我禁不住狠狠打了個激靈。不行,再呆在這裏,明天準受涼。我光著腳丫,帶著不甘心,看了看素娥的方向,悄悄的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素娥,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身陷囹圄的自己,容不得半分疏忽,一子錯,付出的代價,很可能是自己的生命。一切需從長計議,細細回想,當初在四方院若有所思的眼神,在沐屏房裏無意打掃胭脂的舉動,現在她為什麼告訴我,故裏香具有安神的作用,她也不是對我,沒有半分情義的,想到這,我不由打了個突。
自從上曉月潮來,自己的警覺性,似乎失去了平日的靈敏。也虧得,有她自己才發現,故裏香與一品香,原來是不能同時使用的。隻是同時使用,能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就不得而知了。
還有,適才清影對冷香那意味深長的話,又隱含了什麼…為什麼每件事,都這麼怪異的近乎不合邏輯。
曉月潮啊,隨波逐浪,怎會平息,這是另外一個戰場,關於女人的。心漸漸森寒,我命令自己摒棄雜念,進入夢鄉。明天還有場心理戰要打。自己唯一能賭上的,隻有素娥對我的那半分心。
“小姐,你在發什麼愣呢,我來幫你梳髻吧”接過手中的細齒梳,素娥將定定看著她的我,調轉回妝案前,手腳麻利的梳起我的頭發。
“素娥,告訴惜惜。你上曉月潮來,想找什麼”我決定直入主題,死馬當活馬醫,看能收到什麼效果。經過昨晚思來想去的推敲,素娥不可能有什麼出軌的行為,至少目前還未到時機。如果她上船的目的,是為了加害船上的人,那麼矛頭首先指向的隻會是我們兩個才上船的‘外人’,她萬不會這麼傻。跟蹤她半夜偷窺,也沒見得聽到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那麼,剩下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在尋找某樣對她很重要的東西。想到這兒,我便大膽的把假設問出了口,詐一詐她。
梳著我頭發的手,一抖擻,雖然很輕,但我還是敏感的察覺到了,“小姐,你說什麼。素娥,不明白。曉月潮不是大師傅允許,素娥才能上船留下來的嗎”
拉下為我梳發的手,仰望回頭,雙目直視入她眼裏,要不是昨晚,她的夜行。自己還真會被這樣一雙堪稱澄淨的眼睛給騙了。突然,發覺失去君我的這一年來,自己還是沒有長進。止不住冷笑相逼,“真的嗎,那行。明日,我就跟師傅說去,說惜惜不需要人照顧,讓她遣你回園子。”
唰的聲響,素娥就跪倒在我身側,臉色陡變,“小姐,不要退我回園子裏。素娥,有什麼做錯的地方。小姐,你告訴素娥,素娥一定改。”
“你當真不肯…,算了,惜惜,也不逼你。隻是留在曉月潮,我們遲早會出事,由著一個人受罪,還不如把你送回園子,得條生路。”看似好意的一翻話,其話外音卻隱有,我們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禍福同享。
死咬著的唇色,發青。素娥此刻,眼裏才呈現出一絲掙紮,似被我曉之以利害所打動。我忙又再接再厲,續道:“丫頭,惜惜,惦著你的好。在四方院,在沐屏師傅那裏,甚至還有昨晚。謝謝你,對惜惜所做的一切。所以惜惜,才不想讓你來淌這趟渾水。”
“不,小姐。素娥,隻是…隻是不明白,為什麼大師傅給素娥故裏香,還不讓素娥告訴小姐,這是故裏香。小姐,不是大師傅的關門入室弟子嗎”素娥這刻,雨淚俱下,臉色有些蒼白。
心裏不由舒了口氣,終於被我撬開了嘴,“你是說,這故裏香是師傅給的?”
用衣袖擦拭著雙頰的素娥,用力的點點頭,“那你上曉月潮,是為了尋找什麼…”
“小姐,別逼素娥,素娥也有說不出來的苦衷。但素娥向你保證,素娥絕沒有惡意。”素娥低頭,不敢正眼瞧我,微微抖動的雙肩,顯示著某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這女孩,五歲被賣入故裏香,這些年亦不容易。自己也實不想對她多有為難,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無力的揮揮手,心神疲憊,說道:“你先下去吧,對冷香姐姐說,惜惜,昨晚微染小恙,今日起不了身了。”
什麼學藝,什麼執掌清音閣,你不過就是引君入甕的餌吧了,隻是,這君是什麼,甕又該是什麼,我暗自頭痛不已。問題的關鍵在於,清影給素娥故裏香,卻又不讓我知道故裏香與一品香,可能相克?這……腦袋裏閃電似的,閃過一個念頭,驚得我隻覺一股寒氣由尾椎骨直沿著脊梁,竄上額際,化作顆顆冷汗落下。
清影…要對付我……為什麼,我不竟自問,她有非致我於死地的理由嗎…莫非,她對天下絕妓的虛名,對故裏香清音閣執事頭銜,有所留戀。還是因,與陽…那理不清的若有似無的情愫…產生出的怨恨……最是難懂的,往往是最合理的。現在的自己,雖不甚明白,隻能守弱蓄勢,多加提防。
“惜惜,怎麼了”清影蓮步秀姿,跨入房內,徑直走來靠在了我的軟榻上。
慌忙起身,卻被她給摁住,錦被一下罩在了我身上,“躺下吧,聽素娥說,你有些受涼了,清影備了些治風寒的藥來。”
“這…,怎好麻煩師傅。惜惜,隻是不怎麼適應船上生活,讓師傅掛心了…”心裏不住抹汗,這麼快,就聞訊而來,反應之快,出乎我的意料。如果切脈,如何自圓其說,我又在犯傻了。
好在神聽到了我的祈禱,看我並無大礙,清影隻擱下了一瓶鬱馥露,說是有助於緩解暈船帶來的不適,叮囑我好生休息,也便沒在打擾我。
我倒樂得輕鬆自在,沒有煩心費力的什麼體形,音樂訓練。難得能如此愜意的悠然在榻,豁然不覺,半日時光已是匆匆消磨。抬眼無意瞥見,案上那白色小瓶。把玩在手,不由拈量著清影贈藥的用意。以我氣血紅潤的麵色,不難看出我並非暈船。她何以會留下此藥。難道真的,如我猜測那樣…要對我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