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歌落,音滅。心點明燈,均有了知己的感覺。看了一旁的素娥,一臉木訥,顯然還處在剛才的琴樂中。
多虧門外的腳步聲,即時拉回了她的心神,忙開門,就聽見冷香的聲音,“姑娘,大師傅請你到房內一敘。”
沒得及讓素娥回應,我便對素娥交待她獨留房中,徑直跟去了。
無聲無息的房間,孱弱的影子,憑窗而望。僵硬的猶若石膏像,紋絲不動。要不是她身側的那則瑤琴,我幾乎認為,從我離開這裏,她就一直維持著這樣的狀態。那窗外有什麼能如此吸引她。一盞空懸的渡燈…,還是一抹記憶深處子霧縈嫋的依稀身影……
窗旁的人兒動了動,終於轉過身來。淡淡的眼神掃過我,拾起一旁的琴,輕輕拔弄,幾個清音便從指間瀉出,“惜惜,也通音樂之聲?”
“幼時,習過幾天。一時被伊夢湖秀色所迷,由感而發。在師傅麵前,不過是班門弄斧而已。”我回答的謹慎,在清影麵前總有種說不出的無力感。比起麵對陽時的步步為營,她讓我覺得對她說謊隻是在自欺欺人。
“片片蝶衣輕,點點猩紅小。道是天公不惜花,在種千般巧…千般巧……”事不關已的自言自語,卻像是卯足了勁把這字句在心上都烙上個印。心有那刹,劇烈的收縮。繃起一條要命的弦,越拉越緊,要將人撕裂了般。
玉指曼舞,琴音從七弦中層層疊起。由無及輕,至急。娓娓訴來,流水不斷。望眼窗外無波如夢湛藍盈綠的湖水,道不盡的溫潤絢麗。濃得不開化的琴情,溶化百煉鋼幻作繞指柔。達躍到極限,琴音將空氣爆開,裂人胸臆。頃時整個世界,沒了顏色,陷入黑暗。不由悲天泣地,黯然銷魂。
這時,歌聲自琴音劈開天地的縫隙裏遊來,似芳魂欲棄還留,久久不散。
片片蝶衣輕,
點點猩紅小。
恍若天簌的歌聲,打破她的那道冰牆,在黑暗中慢慢吐出光芒。眼前這個糟透了的女子,竟幻化成青鳥,耀光涅槃。這一刻,我移不開視線,除了眼前這張散發著華彩的動人臉龐,世上便在也找不出更美的事物了。
道是天公不惜花,
在種千般巧。
“陽,你說影兒該去,還是該留。”立在船頭,清影沒有回頭,身上那件貂裘雪白。
身後的男人,仿佛知道她有此一問。露出會心的笑,接道:“是去,是留,不是早在影兒的心裏了嗎”
清影轉過身來,眼裏分明有些嗔怪,斥道:“就你最懂女兒心,當真半分不怪影兒。”
“陽,隻要影兒幸福。”陽笑意不改,將清影的手握在掌中。
“那陽知道,影兒的幸福又是什麼嗎”清影沒有掙開被握著的手,眼神難定。
舉起清影那雙雪荑,陽貼唇輕吻。若有所思道:“影兒,這世間上沒有絕對的幸福。幸福在於跟著你的心走…”
放開清影的手,陽的雙目映出霧芒,“影兒,不擾紛爭,自在逍遙,隨心所欲。皆來自心之所悟,人生最快意之事莫過於此。”
“陽所說的,影兒都懂。許是太貪心,也太奢侈了,且當任性妄為一次吧。”清影解下身上的那件雪裘,為陽披在了肩上。
“披上吧,夜霧深重,別受涼了。”看出陽的猶豫,清影輕聲製止。
陽無奈歎息,對夜不竟吟出:
朝見樹頭繁,
暮見枝頭少。
道是天公果惜花,
雨洗風吹了。
清影不禁微震,但覺霧寒侵身。不由支臂摟肩,未料又跌入到那個熟悉的懷抱。反擁著這份溫暖,臉上浮出一絲甜笑。
“鏗—”弦斷了,破音醒覺。心裏震撼非常,自己何以窺得,陽和清影之間極為隱密的事情。這些殘存的究竟是記憶或是預示…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微不可聞的聲音從清影的口裏逸出,神采複滅的她,又與世隔絕起來。
此時,如果自己不做點什麼,我想我以後一定會後悔。沒有細想,便扯下了上船來,沒離身的這件雪貂披肩。一撒手,將它裹在清影的身上,說道:“師傅,身子要緊。”
那透明的眼瞳,轉向我。仿佛要將我看穿,卻在看向我發間時,滯留了片刻。又調回到窗外,“惜惜,掛慮了。師傅,隻是累了,倦了。沒有精神骨,在掙紮了。”
“師傅……見過秋天的落葉嗎,”雖明知有可能是圖勞,我卻執意放心不下這樣的清影。
她沒有答腔,依然故我。咬牙,現在隻能自問自答了,“有人說落葉是風的眷戀,有人卻說落葉是樹的不留戀。師傅以為呢”
“風的…眷戀也是…樹的不留戀……”隨風有些破碎的句子,猶若磚砸,疼心。
“惜惜,倒認為兩者皆否,也兩者都是。世間萬物皆自然,自生自滅隻因定數。如卜算子中所述。花當有敗有繁,天公多情無情。乃萬物天然法則,順其自然,才能怡樂在心。”陽的用意不可謂不深呀,陰沉如他,對清影多的卻是少給別人的憐惜。這對清影來說是萬幸呢,還是萬萬的不幸呢。我已無語了…
“順其自然,才能怡樂在心…萬物天然法則……你是想說這個嗎”鸚鵡學舌重複著我的話,知她不是問我,默默的退出了房,臨走時不忘掩上門。
她需要更多的是時間,時間是治療一切的靈丹妙藥,它能衝刷掉你曾經以為會銘刻一輩子的東西。
自從那天以後,我和清影之間似乎建立了某種聯係,又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讓冷香乃至整個曉月潮都驚訝的是,足不出戶的清影。第二天竟有意下床走動了,雖隻是在樓道上走走,來練功房看看我,已讓眾人喜出望外。對我亦刮目相看,弄得我是狂汗不止。就連素娥那丫頭,也像是沾了我的光似的,被清影允許留在曉月潮,說是我初到需有個人照料什麼的。後來,聽素娥說起,才知曉月潮曾出過亂子,所以對進入曉月潮的人都很謹慎。也絕不留宿不相關的人。
這不兩天過去了,我們倒也相安無事。除了……
“啊—,你輕點。素娥姐姐”天,誰來告訴我這是為了什麼。一身快散架的骨頭,和全身上下不下於十來處的紅腫於青。
“小姐,你忍著點。剛開始練體態是這樣的。”還剛開始,如果自己在練過十天半月,不是連小命都沒了。
“小姐,想當初大師傅,也是四歲練功,十二歲方成。在離陽樂鼓節上一躍成名後,傾絕冠世。小姐,為大師傅關門入室弟子,又是公子指定清音閣的接掌之人,資質定是不凡。謹當自勉,才不枉眾願所歸。”素娥沒有停下按摩著我腰椎的動作,眼裏卻隱有絲笑意。
趴在軟榻上的我,支起雙手,撐在頰旁。有些無奈的嘟囔道:“師傅是天姿聰穎,內外兼修。惜惜,哪能跟師傅相提並論。”
照此下去,那就隻有是天妒紅顏了。我頭疼的想著,上船來以為有機會偷逃的計劃,因素娥的留下,而胎死腹中。更別提,每天還窮於應付,眼前從早至晚的什麼體形訓練。簡直是身心倍受摧殘。累得我是沾床就一覺不醒,連夜晚有驚醒的毛病,都不治而愈。
“好了,小姐。素娥,給你添點故裏香,你可以早些休憩了。”素娥直起了身,步到了不遠的案前。從盒裏取出一小節白色物體,放入了香爐裏。
“這香叫故裏香……”屋內四溢的這種獨特的沁人心脾的香味,叫故裏香。
“恩,這香就是故裏香。隻有在故裏香,才能聞到的秘香。有安神的奇效。”素娥眼都沒抬,用火摺燃起後,將爐蓋複位。稟了聲告退,便下去了。
是自己多想了嗎,既然是獨一無二的,稀罕之物,又具有安神的功效。為什麼前兩日沒有在清影的房裏聞到。她應該,比我更需要才對。難怪,自己這幾日,躺下便一無所覺。看來是有人怕我做什麼……
我募地翻身下榻,將案上香爐內的故裏香給掐滅。躺回軟榻上,心裏不由冷笑。曉月潮…莫非也是另一處龍潭虎穴。我就不信了…
假意的閉上眼睛,我等待著夜幕的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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