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也就是姬琅,打量著眼前不著寸縷的黑發美人,他的確是當得起這一句“美人”的。
烏發傾瀉如瀑,與霜染玉砌的肌膚交映,自肩頭淩亂垂落,修長雪頸脆弱得似乎一掐就斷,宛如冬日梅梢第一捧新雪。
他眉眼是一種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昳麗殊色,眼眸如春星浸秋水,是琉璃天地間最濃墨重彩的驚鴻一筆,恐怕天下最出名的美人在他的映照下也顯得五官平庸。自鴉羽眼睫下送出的目光暗含幾分萬事不在心頭的倦怠,但微挑的眼角又染著幾分少年意氣的張狂,似是不落凡塵的世外之人,又像是紅塵遊走的富貴公子,這兩種迥然不同的氣質奇異地在他身上融合,雜糅成眼前這個獨一無二的人。
很奇特的人。
連帶著來曆也很奇特——不著寸物且無一人發覺就光明正大出現在他書房中。
此處是他經營多年之地,旁人難以潛入,跟隨的人也深知他的性子,不會不長眼地送人來給他添堵。而且麵前這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甘願以色.事人之輩。
大半夜的突然出現在他書房中,更像山野精魅。
該不會是上山一趟招惹了什麼東西回來?
他心緒轉瞬間轉過幾輪,還未理出清晰的頭緒,程榭之便若無其事地朝他開了口,打斷他的思緒:“有衣服嗎?”
他態度再理所當然不過,語氣驕矜,好似生來他的一切要求就該被滿足一般。
的確是合該受萬般嬌寵的。
姬琅想到此處,不由得莞爾:“有。我命人去取。”
程榭之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他語氣有些奇怪,像是腦補了什麼不該發生的東西。不過他很快就把這點算不上什麼的小細節拋之腦後。
反正大家都是同一個性別、現在都還不能算一個物種的,能有什麼奇怪想法。
如果有的話,腦袋擰下來就好了。沒有腦子就不能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衣服取來了,中衣外袍一應俱全,程榭之擺弄了一下,期間偶爾看一眼姬琅身上,終於弄明白了這繁複的衣裳該怎麼穿。
在他所處的星元時代,已經沒有這麼複雜的穿衣方式了,就連最繁複的星際作戰服都可以一鍵更換,這麼古老的穿衣體驗,對程榭之來說也還是第一回。
姬琅站在一邊看著程榭之動作。他命人取來的這套衣裳是他的常服,因為料子過於柔軟,對他而言反倒不合適了,便一直擱置著沒有穿,沒想到這套衣衫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回。
他見少年動作生澀,像是從來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般,但那一身雪白皮肉非鍾鳴鼎食之家供養不出,因而要麼是他嬌貴到從未自己穿過衣,要麼就是他根本不通這些人間的東西。
然而,那些大族嬌養的弟子,絕不會半夜以這樣一幅姿態出現在他書房。
果真是碰上山野中來的精魅了。
他如是想著,心中卻沒有害怕或者厭惡之情。
他思忖著,程榭之已經穿好了衣裳。姬琅的衣衫對他來說略為寬鬆些許,領口處鬆鬆垮垮,卻不會叫人以為是衣衫不整的登徒子,配上他的神情,更像狂放不羈的風流名士。他他抬手時繡著纏枝蓮紋的衣袖滑落,動作回風間,有一枝娉婷清荷自他修長如玉砌的十指間嫋嫋綻開。
引得姬琅出神了一霎,但他很快定下心神:“現在不妨談談公子為何會出現在我書房中?”
若是換了旁人敢這樣擅闖他的書房,一頓拷問還算是輕的,但麵對程榭之,姬琅不得不承認,他沒那麼狠得下心來。
真是魔障了。
程榭之不知道自己無形中受到了多大的優待,他隨意瞥過四周的陳設,精而簡,不亂不繁,賞心悅目,比起和小皇帝一起在山野間流亡的那幾年,這裏的布置堪稱仙境了。不過他還是對落後的古代世界頗為挑剔,眼中隱隱閃過一絲嫌棄,又想到麵前這個人是自己的目標,話在喉頭,到底咽了下去,沒有將自己嫌棄展露出來。
他沒管姬琅的問題,挑了把做工最對稱的椅子坐下,懶洋洋撐著下頜道:“我餓了。”
五年沒吃飯了。
都是垃圾係統。
姬琅剛想開口說我馬上叫人去準備飯菜,隨即才反應過來,他還在盤問這人的來曆:“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喵喵尒説
“這個啊……”程榭之想了想,真誠地回答,“我一覺醒來就在這裏了。”
反正事實就是這樣。
至於姬琅信不信……
關他屁事。
姬琅果然不信。
程榭之在他表露出自己的懷疑後冷淡地“哦”了聲,然後問:“吃的呢?”
姬琅:“……”
程榭之便接著說:“我聽說你們送死刑犯上路前最後一餐都要給吃點好的。難道我不配有這個待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