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的時候隻空了一張上鋪。

我向來喜歡住下鋪。

就像我向來喜歡用背入式表達愛意一樣。

我這個人天生比較笨拙。

在別人眼裏也許隻是懶惰。

但現實條件根本不允許我做出選擇。

我住的上鋪是靠近窗戶最近的。

也是這個宿舍風水最不好的。

我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的鋪著我的床。

其他的人根本不搭理我,甚至可以說是不屑或就當我不存在。

我的確已經不存在了。

從住進這個宿舍的第一天開始。

以前那個對美好生活美好人生無限向往無限憧憬的我也壽終正寢了。

我知道我成了純粹的人渣。

成了這個世界上有之不多無之不少的爛貨。

過起了和他們一樣的吃了睡睡了吃豬一樣的沒白天沒黑夜的日子。

我不隻一次想掙脫這樣的生活。

仿如火箭要衝出我們的地球。

但我沒有火箭的力量。最後我舉槍投降了。

我兜裏的錢也已經花光了。

漂泊了大半年的我再也沒有任何臉麵朝家裏伸手要錢。

我是窮人家裏走出來的孩子。

知道省吃簡用這個道理。

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八半來花。

我曾經做過變賣家當的蠢事。

但那時的我並不那麼認為。

我記得我當時這樣安慰自己。

賣出的東西我還能買回來的。

水滸傳裏不是還有個楊誌賣刀嗎?

誰一輩子還不行有個落魄的時候。

我賣過破報紙。

都是我每天從人材市場上拿回來的免費的報紙。

我住的集體宿舍離人材市場很近。

步行都超不過十分鍾。

我慶幸我當初做出如此正確的決定。

招聘報紙通常就那麼幾種。

不外乎前程無憂,智聯招聘,還有人材周刊。

當然了還有一個重要區別。

前二者不用花錢就能得到。

但後者必須花錢搶購。

前程無憂每周三出爐,免費贈閱。

在路口的報亭每份五角。

人才周刊每周五出爐。

每份一元。

招聘會除了周一其他時間都有。

當然也有收費和不收費的區別。

有時還像模像樣的弄出一個大型招聘會來,門票一般十元。

我通常參加的都是不收費的。

因為在我的眼裏它們沒有實質的區別。

去人材市場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我每天都期待著奇跡能在我的身上發生。

就像彩民期待中獎的總是自己一樣。

可我又有自知之明。

我從生下來那一刻就沒有那樣的運氣。

更不想把自己的命運完全寄托在一種毫無意義的博弈當中。

我為了生存賣掉了我的自行車。

還幻想試圖賣掉我那把至愛的吉他。

但吉他沒有自行車實用。

最後我不管出多麼低廉的價格都沒有一個買家出現。

我賣掉這些我用大半生心血積攢下來的家當。

隻是為了生存。

我終於明白人在生存麵前是再無尊嚴可說了。

我為了生存可以賣掉我的家當。

我還有什麼不能賣掉的呢?

我不知道長征路上那些革命前輩是怎樣忍受餓肚子的滋味。

但出生於七十年代末的我卻第一次嚐到了前胸貼後背的滋味。

我一天沒進一粒米。

我的身體不斷的往外發著虛汗。

就在這時一個長的很魁偉的男孩遞過來一條西瓜。

他笑眯眯的說道。

“哥們,來一塊!在場的人都有份的!”

那還是原來意義上的西瓜嗎?

對於一個饑腸轆轆的靈魂來說那就是饅頭,大米飯,是香噴噴熱氣騰騰的東北豬肉燉粉條子。

我貪焚的吃了起來。

但那條西瓜真是太單薄太渺小了。

與我大象一般的食量比起來它更像是一隻小小的螞蟻。

我的內心充滿了感動。

後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是黑龍江人。

是去年畢業的大學生。

他在學校裏學的是計算機專業。

說句不太好聽的。

大專生就是那種樣樣都會點兒樣樣都稀鬆的半成品。

我不知道是我們的教育體製出了問題。

還是我們人材本身存在劣根性。

但我想教育的本意就是提高國民的素質。

為社會輸出有價值的人材。

但沒有價值的人材大量輸出又有何意義呢?

想了一遭還是我們的教育體製出了問題。

工廠尚可知道以銷定產的道理。

我們的教育為什麼就不能這樣身體力行呢?

我們的孔聖人早就說過。

教育要因材施教。

可我們的學校教育更像一個生產相同型號產品的作坊。

我想當今大學生就業難多少跟這點有些關係。

什麼樣的人適合做什麼樣的工作。

這是盡人皆知的道理。

可是做起來怎麼就這麼難呢?

這個黑龍江人後來被我們叫做黑哥。

也許是因為他長得比較黑的過失。

集體宿舍有這個習慣。

大家彼此並不稱呼大號。

怎麼順口就怎麼叫。

我被他們叫做“小魏”。

我姓魏。

沒別的原因。

當然也有人偶爾會叫我老魏的。

我聽著特別別扭。

我才二十多歲。

現在就老魏老魏的,啥時候是個頭呢?

畢業那年我二十五。

人雖說長的並不帥,但也絕不醜。

黑哥很仗義。

有著東北人的特質。

他買的東西都有我們一份。

我沒少跟他借光。

黑哥比我大了兩歲。

人都說男人二十八一朵花。

可是在他的身上根本沒有花的芬芳。

有的隻是男人的臭腳。

他的臭腳是有很大殺傷力的。

他有個習慣。

換下來的襪子從來不著急去洗。

攢了快滿一籮筐才吵吵叭喊的去“處理”。

這是我們都知道的。

他還洋洋灑灑的說。

“這才叫男人!”他如是這樣的說。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在理。

但我敢說的是天下的男人一個樣。

臭是出了名的。

要不怎麼女人張嘴閉嘴就是臭男人。

我想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黑哥像很多大學生一樣。

做起了全天下最普及的工作-業務員。

長年累月的在天南地北跑。

在集體宿舍住的日子加起來也不過三個月。

用他自己詼諧的話說。

“做業務就當公費旅遊了”。

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無奈和迷茫。

我也有。

住在這裏的人都有。

我想。

戰爭中有炮灰之說。

我們連炮灰都算不上。

我們根本沒有炸裂的戰場。

但同時我也自豪。

自豪我還活著。

像一台巨大的造糞機器那樣活著。

黑哥就住在我的下鋪。

他之所以能分給我一條西瓜。

大概是在收買我拉攏我討好我。

畢竟我現在是離他最近的那個人。

不是每個人都對我表示友好。

我的意外到來搶占了他們更多的生存空間。

資源是有限和稀缺的。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鬥。

至少我加入到了他們在宿舍裏來回穿梭的身影當中。

最先朝我開槍的是來自南方的那個長著細長脖子的家夥。

他叫大本。

這就是他在宿舍裏的名號。

大本來自遙遠的西雙版納。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稀裏糊塗的考到了北方。

學外貿專業。

英語六級。

但外貿企業根本不接納像他這樣的。

就這樣他成了一家速遞公司的員工。

他自己去黑市上買了一輛二手自行車。

花了他幾十塊錢。

每天風塵仆仆早出晚歸忙的是不亦樂乎。

大部分時間我睜開眼睛所看到的都是他空空的床鋪。

很晚的時候我才看到他一手拎著饅頭一手拎著鹹菜從外麵蹩了進來。

然後坐在床沿把這些食物狼吞虎咽的裝進肚子裏。

他的床頭經常放著一些英語書籍和磁帶。

聽的全都是英文歌曲。

那天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準確的說我的行為構成了赤裸裸的侵略。

我的床底下已經被來自黑龍江的那位黑哥用大包小裹占據得滿滿登登的了。

我的東西其實並不多。

隻有一個行李袋子和一把吉他。

但偌大的兩居室根本沒有一點兒空隙。

我四下尋找著能放下我僅有的家當的合理地方。

大本的床下還有一疙瘩屁大丁點的地方。

我貓著腰費力的把我的家當擠了進去。

晚上戰爭還是爆發了。

大本一進屋就看到了我的“侵略”。

說實話。

我真挺佩服和我住在一起的這幫家夥。

他們有著超常的觀察力。

別看平時無所事事無聊至極。

宿舍裏的每一個微妙變化他們都能發現。

玻璃上趴著的蒼蠅拉了幾泡把把他們都了如指掌。

大本對宿舍裏的所有人開始發標。

“這是誰啊?這麼不講究呢!自己的東西放人家這兒幹什麼。不想活了!”他站在宿舍的地當間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