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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始海洋中毗濕奴睡在他的坐騎千頭毒蛇上。睡夢中,一朵蓮花從他肚臍處生出,在那朵蓮花裏誕生了梵天,他創造了整個世界。梵天創世後,毗濕奴醒來並且統治了天堂。
毗濕奴式偏臥著,一手撐頭,一手握住繃直的腳尖。
這是個奇異的姿態。米非在練這個動作時,覺得身體裏有東西在蓬勃生長。是什麼東西呢?
還得從那個中午說起。薛安知在下班的路上給米非打電話,問米非吃什麼?中午時間短,他們一般都是各自簡單吃些東西,還能稍稍小睡一會兒。
米非說漿水麵。窗外太陽火辣辣的。這個夏天,像是把所有的熱全集中在了這座城市。天是熱的,地是熱的,風也是熱的。這熱,讓兩個心馳神往的人也小心地互相避開,所以,有人統計說冬季戀愛成功率要遠高於夏天。
漿水麵,又是漿水麵。薛安知說,我也去吃漿水麵,就當是跟你一起去吃的好了。米非笑了,薛安知就是這麼一個會用說話討女人歡心的人。
點了麻油拌的筍絲,再要了兩個炸得斑斕的虎皮辣椒,就著一碗清淡的漿水麵,很解暑,很好吃。像是好兆頭。米非睡得迷迷糊糊時收了條短信,“寶貝,我愛你”,薛安知發的。米非看了接著睡,就那麼一會兒功夫,米非再次睡著了,很香甜。直到表鈴響起。米非睜開眼睛清醒過來時,第一個想起薛安知的短信。她翻翻手機確認了一下,是薛安知發來的嗎?薛安知是第一次發這樣的短信過來。
米非回了條短信,“是石頭要開花的時候了,時間動蕩有顆跳動的心。”是策蘭的詩。詩人早就寫好了動人的句子等著米非。米非在手機上一個字一個字輸這個句子時,感到了溫暖。而寫這首詩的策蘭,卻懷揣他那顆詩人的敏感的心,有一天深夜,跳進了塞納河。米非想,對詩人來說,自由地選擇死亡,也是他的權利。
薛安知沒有再回信。下午下班後,薛安知打來電話:“我下午有個應酬,你來嗎?”米非說:“不來”。薛安知說:“好,那完了聯係你。”
放下電話,米非給薛安知發了條短信,“喝個酸奶,少喝些酒。”薛安知回了條短信:“遵命。”洋溢著明亮的快樂。
吃過飯收拾完,沒什麼事,米非鋪上瑜珈墊,開始練瑜珈,看著碟聽著音樂,做一遍得兩個小時。一個個動作很順利地做下去,做不到位的,今天做不到,明天還是做不到,米非並不強求自己。完了米非還要冥想,給思慮做減法,想象自己用心聆聽,遠處有瀑布瀉下的聲音,手中有玫瑰散發的幽香,自己忽而飄浮在安靜的湖麵上,忽而又深入到蔥鬱的山穀中。身體變的很輕很輕,輕的幾乎能在空中漂浮著,身體又變的很重很重,重的就要陷進地下。如果說瑜珈是生活在塵世裏的米非伸出的觸角,那麼冥想時的米非已經是在神界遊蕩,舒緩著腳步。可是今天,米非卻有些定不下神來。果然,冥想的時間還沒有到,薛安知的電話就來了。
“我要見你。”
米非去衝澡。然後,收拾出門。關門時,瑜珈墊還躺在地板中央,被冷落著。
薛安知在家裏等米非,帶著微醺的氣息。他喝酒了,卻跟沒喝一樣清醒。酒是好東西,它可以讓你說出平時羞於出口的話。薛安知一見米非就迫不及待地說:“我愛你。”像是懷揣很久沒有給米非的禮物,終於拿了出來。
這是一棟臨街的路,暄鬧聲很重,門在米非的身後關閉,把他們與嘈雜隔開一小段距離。可是,依舊聽得見車水馬龍。米非覺得自己像是在馬路邊聽到這句話,他說得未免太快了些,尖銳的刹車聲,都還沒有停止,他就在更多車疾馳的聲音裏迫不及待地說了。
他們與這城市,隻隔了薄薄的一扇門,這座城市發出的各種聲響,毫無顧及地衝入他們中間,他們像一對被約束很久的孩子,太需要隨心所欲了。
“我愛你,”多麼動聽的一句話。米非聽到這句話,也就變得微醺了。
一對微醺的男女,做什麼似乎也是可以原諒的。薛安知家臥室裏那張大床跟薛安知一樣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
天太熱了,汗一層接著一層的冒了出來。太濕了,米非閉上眼睛。一波高過又一波的浪濤,米非覺得自己是條隨波逐流的魚,起起伏伏的,不知道到要遊去哪裏,哪裏才是盡頭。米非放任自己,就這樣遊吧,也許,可以遊回家。
波濤洶湧處,有什麼東西從米非肚臍處生長出來,是一朵蓮花嗎?閃著奇異的光芒。這一切發生得如同隱喻,接著漸漸風平浪靜。隻是,還是濕熱。
米非想起自已剛剛在家還練過的毗濕奴式。偏臥著,一手撐頭,一手握住繃直的腳尖。米非覺得這是個無比偉大的姿式。那條蓮花,是神毗濕奴讓米非看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