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練說“魚王式”是瑜珈裏很重要的動作,一定要通過各種方式,做到這一點。米非把腰扭了再扭,快扭成半隻麻花。教練是位三十多歲風姿綽約的女人,就算她犯有罪行,每當她做魚王式,深深地躬下腰時,米非想,任何人也會原諒她的。
優雅的魚王,這麼艱難的姿勢也可以做得這樣優雅。這樣扭過腰後的第二天,米非覺得走路時,自己也變得搖曳生姿起來。滿街的風塵,換種眼光再看,就變成了滿街的風情。體重並沒有輕,可是腰部的曲線收攏了一些,這讓米非高跟鞋敲擊人行道方磚的聲音變得輕快異常。
頭一天的天氣預報就說有雨,可是,到中午了,還沒有絲毫下的跡象,天很晴,太陽很熱。一上午,米非接了若幹電話,與熟的或是半生不熟的朋友不遠不近地兜圈子,盡力讓每個與她通過電話的人對她心存好感。誰說作家都不諳世事,米非不僅諳,而且非常諳。寫作教給米非非比尋常的洞察力,米非不露聲色地觀察著跟說話的人,就算隻是從電話裏,米非也可以聽出對方用話語想要掩飾的東西。接電話,對米非來說,是在做一個又一個找謎底的遊戲,找出對方這麼說的原因,找出對方不那麼說的原因。人,是最複雜的動物,而米非,是這複雜的結構者,深入內心,看出端倪而又不動聲色。
雨是快下班的時候開始下的。天一下子暗了下來,雷滾滾而來,攜著豆大的雨點,凶猛地砸在這一團熱浪裏。米非覺得那雨點像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濺起一圈圈波紋。應該做些什麼,米非想。整個夏天累積的躁熱忽然降了下來,變得舒服。
雨接著下。薛安知中午在電話裏說他牙痛,下午要去看牙。這會兒,他應該是在單位的班車上,熱熱鬧鬧的寒暄。再過幾分鍾,他就應該獨自在雨裏,牙科診所離他們單位班車經過的地方,還有半站路呢。而他,絕對不會帶傘。
隨著年齡一天天增長,每個人都像勤勞的蠶那樣,嘔心瀝血地給自己包上硬硬的一層繭,怕受傷害,但也越來越不容易感動。米非愛看韓劇,她把這當成是寫作之餘的消遣。總有長篇累牘的電視劇情,從這一集就可以看到後來,讓米非邊看邊充滿鄙夷的。偶爾看到讓人落淚的,米非總是滿懷感激,它讓自己知道,還有落淚的能力,真好。
米非起身取出辦公桌裏的一把備用傘,飛快地下樓,很順利地打到車。薛安知下了車,頭上頂著包,狼狽地沒跑幾步,就看到了米非。穿著長裙的米非,舉著一把藕荷色的傘,像是從陰沉的背景裏浮出的天使,無比溫暖。米非看到薛安知在雨裏突然看到自己時,眼睛裏亮閃閃的那份驚喜。
停了一天電,電剛剛跟雷雨結伴來的。所以就算下雨,牙科診所裏還是擠了不少人。一張張被痛苦扭屈的臉。米非看看薛安知,薛安知右麵一顆牙少了牙冠,隻留個殘根,可是,就是這個殘根,讓薛安知少了牙的地方臉頰反而鼓漲出一塊,薛安知瘦削的臉一麵因此變得飽滿,單從這一麵看,米非想說,牙痛讓你變得漂亮了呢。
終於輪到薛安知半躺上那台靠背高高的牙椅。等得太久了,薛安知原本是害怕看牙的,而此刻坐上椅子的時候卻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一位穿著月白色帶掐腰工作服的女醫生接的診,同樣月白色的帽子和大口罩將她那張小小的臉隱藏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沒有表情,有的隻是職業化的例行公事。當薛安知張大嘴,任那女醫生在嘴前忙碌,把探針、鉗子、鑽頭輪換著放進他嘴裏時,米非忽然憐惜起這個男人,此時他高大的身軀看起來那麼無助,柔弱如嬰孩。
很多東西在這個夏天一點點膨脹,落了花的子房,飛奔的車胎裏憋屈的空氣,柏油的路麵,甚至還有潛藏的身體裏的疼痛和傷口。如果可以,米非想像戈拉克納那樣變成一位跳舞的女人,載歌載舞,幫助薛安知解除身上那鼓漲的魔咒。
女醫生切開了薛安知牙齦鼓漲的地方,放了根引流條。女醫生說,要輸液,等炎症徹底消除了才可以做根管治療。根管治療結束後,要在牙根上打樁,在樁上做冠。這是個漫長的過程,而你要配合治療。
米非仿佛看到老樹根上,新長出的嫩芽頂著陽光欣欣向榮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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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