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廚子就該上路走了。那天早晨男人早早就來給大家做飯。他這天一句話都沒說，沉默的時候就吧嗒吧嗒地吸煙。這天早晨異常寒冷，孩子們套著厚厚的手套戴著帽子，臉頰還是凍得通紅，鼻涕像是凍在了鼻子下麵一樣，總是有那麼兩道白麵條將要掉在嘴裏似的；婦女們將手交叉著塞進棉襖袖子裏抓著溫熱的手臂去暖；中年人也不停地摩搓著兩隻手。男人低著頭沉穩地做最後一頓飯，像是離別時徒弟做給師傅的一樣認真。人們仿佛不在他的世界裏，嘈雜的話語、孩子們的啼哭聲，都被他一把把塞進灶膛裏焚燒掉了。
來送行的人們吃過熱騰騰的席飯，就站在院子裏看著這個宅心仁厚的廚子被抬出來，送進火葬車裏。廚子的兒女們哭天搶地地抓著靈床，他們跪倒在地上喊著值得尊敬的親人。女人看到這些也都陪著抹眼淚，她懂得人世上所有的情感，總能隨著周圍的氣氛表達出來，上去拉起趴倒在地上的女子。男人們就去拉拽跟在火葬車後麵追趕的男子。
男人站在人群的外邊看著廚子的車慢慢遠去，不覺扭過頭掉下兩顆真摯的沉重的淚。他不敢向前去拉那些正在痛苦的男女，他怕自己會瘋起來，這裏不是他該流更多眼淚的地方。他解下圍裙，放在鍋灶邊上，自己走回家去。
人終究是一把塵土，或許都不如房頂上台階上田野裏的更沉重、更長久。但這是最潔白，充滿了愛和恨的塵埃，它從人世中走來，注定就要有一個安放它的地方，它太勞苦，太需要歇息。中午時分，巷子裏又擠滿了人群，廚子的骨灰回來了。男人仍然站在人群的外麵，他聽到的不隻是哭泣聲和觀看者的惋惜聲，還有一個腳步悄悄離去的聲音。
“現在沒有事情做是不？”一個長輩看見男人站在那裏也不動，就叫他。
“大席都做過了，還沒有接到安排差事的話。”男人說。
“那跟我一起去給他把墳挖好。去家裏拿把鐵鍁。我再去找幾個人，一戶在這裏集合。”長者安排完就去叫其他的閑著沒有差事的人。男人就回家去拿鐵鍁。
挖墳是個講究的活，因為這都是叫神仙看過的地方，位置和方向都是定好的不能偏差一點。農村人信這個，不隻信活人的順利能給一家子帶來財運和和睦，他們也相信死去的人走好了有一個好的風水也會給整個家庭帶了好的運氣。靠河靠溝的地方，頭要向著水，會給家裏帶來財運；靠路的地方，腳要伸向大路，能夠保佑一家老少平平安安順順當當；要是在田野裏就看風向，順風而置，能讓活著的人逐日高升。
有的老人覺得自己的身體快支撐不住的時候，就會讓家裏人叫來村裏的神仙給自己找一個風水好地方。農村人不覺得人沒死就給自己找墳地是一件晦氣的事情，他們覺得這樣自己死的時候也能有一個好地方住更覺得自豪。如果提前沒有看好的話，就要馬上找神仙在自己的田裏選個點看個方向。
冬日的土地也上了凍，幾個大男人吃力地掘了半天，就坐下來抽會煙歇一歇。
“那天我在田裏燒廢柴，看見咱村裏的那個不迷信在自己地裏轉來轉去。你說現在地裏都沒什麼事，都在家裏準備過年了，他去地裏做什麼?”
“這麼大把年紀，看他八成是給自己找地方了，估計覺得自己也快不行了。”
“他不是不迷信嗎？他老婆子去找神仙看病，他還把老婆子打了一頓。”
“其他事你可不信，這個事可真是不能不信啊。要是因為這，他給家裏老小帶來點什麼不測，你看以後還有誰給他燒紙，還不讓小的們恨在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