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息的河流2(1 / 3)

吃過飯老男人就去地裏了,現在已經沒有繁重的農活隻等收獲,老男人還是喜歡在上午去轉轉。田地裏涼快,尤其是在果園裏的小屋裏。風吹到哪裏,哪裏就會顫動。

老婦女們其實有的還不算老,隻是這時抱上了孫子孫女,她們才被叫作老的。這些人不用去地裏幹活,就領著可愛的孩子們聚在巷子裏一起看孩子玩耍。老女人收拾完家裏的家務拿著板凳坐在一群老女人和一群小孩子中。其他的老婦女給她打招呼,“怎麼現在才出來,我們在這坐了半天了,還想你是不是不出來了呢?”老女人坐下來,小孩子靠在她的肩膀上,小手抱了一個大蘋果啃起來。

“家裏也沒人說話,怎麼不出來呢。今早晨起來就鬧,非說他爸媽回來了。剛哭過一場,現在剛消停下來。”老女人看著一眼小孩子。小孩子的眼圈確實還紅著,眉毛上還濕著,一句話也不說。

另一個老婦女也說,“我這小孫子今天早晨也是特別,怎麼哄都不高興,邪門了。真是他們家的種,一個比一個軸。”又一個老女人說,“都說兩個頭心的強,我們家孩子比那倆頭心的還強,什麼事都得依著他,一個個的小祖宗。”

“小孩子現在一個比一個能耐大,都是祖宗,咱們小時候吃的什麼,扔在家裏有誰管。”“我小時候險些沒死了,家裏人都去農田做活了,把我安頓在炕上,我醒了打個滾就滾到地上了。正好我爹回來的早,看我的時候都翻白眼了,沒氣了。老人說扔了吧,那時候拿人哪裏當人看啊,我娘心痛我,抱在懷裏,使勁掐我人中都掐出血來了,要不然早就沒我了。你們看現在還有疤呢。”小孩子這時精神起來看那個老婦女的人中,可是她臉上的肉太多了,又滿臉褶皺,小孩子仔細看了好久都沒有找到。

老婦人們眼睛不再是年輕時候的雪亮,裏麵裝滿了一生的悲歡離合、饑寒交迫。現在過上這樣安詳的日子,她們不斷開始歎息。“我呀,在家裏其實不是最大的,以前還有一個哥哥,生下來不多久,我娘沒有奶,生生的給餓死了。那時候死人太容易了,死的也太多了,哪個家裏沒有一個兩個的,餓死的凍死的,吃糠太多拉不出屎憋死的都有。人死了好的就是挖個坑埋了,沒那力氣的就用破布裹了找個深溝扔進去。”老女人邊說便覺得委屈,眼睛都有些紅暈,她看看靠在他身邊睜著明亮的眼睛到處看的小孩子,又摸摸他的腦袋。

“想起咱們那個時候,再看看他們,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咱們那時候都做多少活,就那麼點跟著大人到地裏去撿秋糧,幹的慢了還要讓大人說。他們現在哼唧幾聲一家人就受不得了,全家雞犬不寧的。”其他的老女人聽著就像是再說自己一樣,出神地想起從前。

小孩子靠在老女人身邊聽他們嘮叨得有些膩煩了,並且早晨生的氣已經跟著一個蘋果吃進了肚子。小孩子離開老女人去跟別的小子玩。那些小子說要去北邊果園的水池子裏抓蛤蟆。小孩子覺得有意思,此時小孩子又想起自己家,正好他想去看一看。“奶奶,我跟他們去別處玩一會行嗎?”小孩子以為老女人還在生他的氣,說起話來都很小心。“我哪能困住你的小腿。到處玩,都可要千萬小心。”小孩子要回他的空殼子看看,心裏一陣激動。

“你們先說著,我回家把他的尿布洗了。我也換條褲子。”一個嬰兒尿濕了一個老婦人的衣裳。盡管那老婦人發過這麼多的牢騷和抱怨,但還是笑著地往家裏走。“咱們明天去趕集吧,聽說明天隔壁村子要來一些賣鮮的,不買也當散散心。整天憋在家裏也有些膩了。”老女人對另外的老婦人說。“好,看看眼也解悶了,每天隻盯著他們真讓人累心。”老婦人們都答應了。

小孩子翻到自己家的牆頭上,從高處往整個家裏看,一個人都沒有,倒是有幾隻麻雀在院子裏鑿地縫裏的可數的幾粒種子。小孩子就覺得納悶,他現在還能感覺到女人已經在家裏了。整整一天,小孩子都覺得不應該。老女人在合計著明天集市上要買些什麼東西,合計來合計去,把該買的都買了要花掉十來塊錢。於是老女人再合計一遍,結果再看那些原本該買的又變成了沒必要買的東西,這才讓老女人心裏舒服一點了。老男人說,“買塊肉,好不容易趕回集。”老女人沒說話,卻白了他一眼。老男人以為老女人默許了,老女人以為用這樣的表情告訴他“甭想”。

第二天老女人把家裏都收拾好了,將門杈往門閂裏一插,扣上一把大鐵鎖,在巷子裏等著聚集一起去鄰村趕集。老女人穿的衣服不再鮮豔,大都是青灰色的洗的整潔的粗布衣服。別人不說她老,她也認為自己已經老了,自覺地更換了青布衣褲。畢竟是趕集見更多的人,老婦人把頭發整理的整整齊齊,穿上出遠門時才穿的鞋子,臉上掛著笑容,像過小年一樣。

婦人們是不經常趕集的,交通工具都不太便利,平常來這塊的小販子也少,她們趕個集都高興的很。老女人一手拎著小孩子,另一個胳膊上挎著一個洗幹淨的籃子,籃子裏用一塊白布蓋著。小孩子也要穿得幹淨整潔,仿佛出門比誰家的孩子更講究一樣。

她們聚在巷子裏等還沒有收拾好的一個老太太,一邊說著閑話一邊等。

“你這襖什麼時候裁的,樣式還挺中看的。”一個問。

“不就是兒媳婦送的那件,送了一身。看著還行,裁縫做得活還挺巧的。”老女人說。

“都說送襖好,送褲富。你兒媳婦還真是個慧心的人,送了一身,又好又富。”另一個接著說。

“富不富還是要看他們怎麼過活了。能有這個心,咱就知足了。要是一件不送咱又能說什麼呢,不照樣受著嘛。”老女人說。

“我看你家兒媳婦可不是那人,平常說話什麼都是實在著呢。見麵打招呼,說話必帶稱呼,嘴甜著呢。”第三個說。

“嘴甜能當飯吃啊,懂事能當飯吃?你看看人家村西頭那個媳婦,不說人家懂不懂事,就看看人家現在的日子,咱們村有幾家能比得上,還不仗著活兒上功夫好。”老女人說。

“也不能這麼說,那種人送你都怕你不敢要。三天兩頭站在大街上咒罵兩個老不死的,你受得了?他們家那麼窮,當地的好姑娘誰願意嫁過去。小子從東北弄回來的,好幾次都想跑,還不知道什麼人呢?整天把臉上模糊地,哪還有人樣?我覺得你家媳婦就夠好,人家挺著大肚子的時候不還給你家去蘋果樹地裏打農藥,現在誰家的媳婦還能那樣啊?”一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