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息的河流
村子坐在一個個山丘中間的平整的土地上,那裏有成片肥沃的良田;田地裏生長著壯實的莊稼;莊稼地裏的小麥玉米大豆養活了住在矮腳房子裏的樸實農民;村裏人黝黑的皮膚衍生著一代一代健康黝黑的皮膚;他們家裏養活著牛羊馬驢、雞鴨鵝豬、花木貓狗,放逐在山丘阡陌,飼養於家圈河岸,嫁接房前屋後,跳竄過長巷矮屋。
晌午吃過飯後,老男人在家裏休息了一會。醒來就去套牛車,小孩子前一刻還在燥熱疲乏的午睡裏,聽到老男人套上牛車就要出門去了,冷不丁得就爬了起來。老女人在屋外洗衣服,看到小孩子要跟著去,便說“這麼熱的天哪有在家裏好。”“別的小孩都去,那裏涼快著呢。”老男人已經走出家門了,小孩子跑起來,“福才,快點”。
樹上的知了撒了很多的尿,落在小孩子的身上,混在了他的汗水裏,土路上濺起的幹白的塵土也黏在他的身上,用胳膊蹭一把臉上的汗水,臉上就變得花裏胡哨。小孩子追上牛車,一個躍身就竄到老男人的車上。
“爺爺,你怎麼不叫我。晌覺之前不是說好,你走的時候喊我的嘛?”
“我看你睡得香,就自己出來了。你看這頭頂的太陽,樹葉子都要烤幹了,你不怕曬熟了你的皮?”
“明明就是耍賴,還說這些別的?我才不信。”小孩子自己嘀咕著。
小孩子心裏有些不舒服。老男人這時問小孩子書本讀好沒有。早就讀過了,老師還誇過我了。小孩子有些自豪,以為是這樣的原因使得老男人不叫自己的。爺爺抽著煙袋趕著車在顛簸的土路上,首先穿過一片整齊的果園子,再經過一片將要熟透的莊稼,兩旁散發著讓人陶醉的香。他小告訴孩子,謙虛才能讓人進步,驕傲的孩子早晚後會落到別人後麵。小孩子不說話了,他們已經聽講書的老師說過無數次這句話了。他開始琢磨將要玩的遊戲,想象連同他都掉進了清涼的河水裏。
農田的東邊就是一條寬闊的河,河裏孕育了柔軟的生命。河水並非清澈見底,在日光的照耀下,銀光閃閃。河岸平緩,生長了茂盛的野草和鮮花。放牧的老人喜歡這裏,隻為了吃草的牲畜喜歡這裏的嫩草。
老男人來到河邊,就把牛車卸下來,把牛撒在河邊任其自由地吃食。小孩子等不及老男人將車停當,就跳下來,向著河水跑去。河裏已經有幾個冒出來的腦袋,小孩子脫衣服利索,很快就融進了清涼的河水裏。老男人在野草長勢茂盛的地方割草,儲備牲畜冬天的糧草。
鮮綠的液汁染綠了鐮刀鋒利的白刃和老男人粗壯的手,染綠了河灘,也清新了老人渾濁的眼睛。河水在緩緩地流動,隻有動起來的水才像是真正活著的河。小孩子在和其他的孩子比試捉魚的本領。魚不大,穿過孩子們皮膚,就像被女人的手摸著一樣讓人發癢,很長時間也不能捉到一條。
午後的太陽隻是歪了個脖子,老男人就割了一大片的草,汗水已經濕透了上身的短袖。蹲在草叢裏,咬人的蟲子不少,所以老男人並沒有像在家一樣光著膀子。老男人累了就坐下來吸一袋煙,汗珠子順著臉龐上的紋路流下來,點進了草叢裏。
“跑哪去了?別再跑遠了,裝滿一車咱就回家了。”老男人搭眼望去看不見小孩子的蹤影。
“河裏有魚,我捉來晚上給爺爺下酒吃。”一個腦袋嘩啦從水裏冒出來,又一個腦袋也從水裏冒出來,幾個孩子都從水裏冒出來了。一句話也不知道是哪個喊出來的,又都下水裏去了,但老男人聽得出這聲音“對”。
“河裏的魚沒你的小雞子大,還能捉來吃了?就會說些好聽的。”老男人似乎是自言自語,沒有多大聲,但四周清靜地很,小孩子竟聽到了。
“爺爺你才是最會說好話的人。”小孩子從水裏長上來,趿拉著鞋就跑到老男人這邊來。
“你說說我哪裏會說話了?”老男人被孩子逗樂了,本打算吸完一袋煙就準備接著割草的,卻又點起了一袋。
“你看今天晌午說的叫我,最後又沒有叫;現在又說起回家來,明明是太陽落山的時候才回家,現在太陽還高著呢;總是讓我又喜又愁。”
“你喜什麼又愁得什麼?”
“你說回家當然是讓人高興,回家就可以去果園子裏捉‘爬爬’了,可是現在我在下麵玩得正起勁,你這一說快走了,還讓我怎麼玩。”小孩子才六歲,努著嘴巴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姑娘。
“好!那你就先盡了興地玩去吧,走的時候我再喊你。但你可要小心著水下的髒東西。”老男人哈哈笑了,露出一口熏黑的牙齒。他起身收起煙袋,將繼續自己的事。
小孩子生下來就是個黑小孩,此時的七月天的太陽又給他披了薄薄一層發亮光的黑皮。小孩子扭著屁股向河裏奔去,簡直就是一條鮮活的黑泥鰍想瘋了甘甜的河水。
河堤上的牛很溫順,吃草的樣子都顯得踏實,不急不慢,總是吃一會又抬起頭看看河裏的水花。老男人對待牲畜很自信,把它看得像親人一般。它勤勞,有力氣,幹了家裏所有的重活,養活著這一家子的人。福才嫌熱,趴到牛車下麵,閉目養神。福才是一條狗,從頭到腳一身黑毛,別無雜色。它長得比小孩子龐大,卻喜歡跟在小孩子屁股後麵,像是一個強壯忠實的士兵尾隨著小個子將軍一樣。它的忠實來自於小孩子偷偷留給它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