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低迷彷徨的初三 意外收獲的老班(1 / 3)

正月初九,五爺爺和六爺爺都在自家兒子的陪同下來醫院看望了父親,他們這是第二次來看望父親了,父親剛出事時,他們就一起來過了,聽說那時,爺爺與他們在病房裏就抱頭痛哭,泣不成聲了。爺爺看到五爺爺、六爺爺的兒子個個高大威猛,而自己的兒子卻躺在病床上,麵臨癱瘓的危險,他感慨萬端,話也無從說起,就隻剩下淚如雨下了,一時間,奶奶、母親等人都哭聲大作,五爺爺六爺爺兩個人好生安慰,才止住爺爺等人的哭泣。

我與這兩個爺爺比較熟,我們每年七月十五祭祖墳的時候見一次,八月十五中秋節時見一次,春節前他們也提前回來看望爺爺奶奶,也能見到。六爺爺是搞園林工作的,他怕人們清明祭祖時引起火災,越是清明時節,他越忙,所以幾個爺爺就把祭祖統一在了七月十五。每年到清明前後,六爺爺就發動園林處所有人員,外加各村的護林人員,日夜巡邏,看護林子,就這樣,前年還有一個清泉村的村民上墳時,不小心引燃了枯草,火勢蔓延又引燃了附近的林木,火勢大的立刻無法控製了,護林人員以及消防大隊緊急滅火搶救,仍然燃燒掉四千多畝油鬆和樟子鬆,損失大得驚人。雖然引火者是無意的,也雖然引火者被扣留進了公安局,但那天文數字的國家損失卻怎麼也無法補償。所以當三爺爺一家回來,清明祭祖立碑時,五爺爺六爺爺隻是當時回來看望了一眼,當下就走了,各忙各的去了。在李生春老爺爺雕刻石碑完工時,又回來一次,也是當下就走了。

此時,五爺爺摸著我的頭,唏噓的說:“唉,立國的孩子個個都是好孩子,可就是都還小啊!”一句話,把奶奶憋了好久的眼淚決堤了,我雖然內心裏堅信:父親一定會站起來的。但此時也鼻頭一酸,掉下淚來。大姑更是見不得人哭,她和父親感情又好,立時就泣不成聲了。隻有父親堅強地、笑眯眯地問六爺爺:“六叔,立泰的兒子今年幾年級了?學習好嗎?”他把話題轉移到別處了。

去年,五爺爺已調到鄰縣――玉峰縣,升任玉峰縣的縣委書記了,六爺爺打趣地說:“我參軍的時候,死活不會原地踏步,一抬腿就想邁出大步向前走,現在倒好,原地踏步了二十多年,愣是沒離窩,還是個林業局長。”其實,我們都知道,他是自己不願升,不願調,他愛他的園林,不願離開,對誰也不放心。他甚至怕他離開後,別人毀了他的心血,他千動員,萬做思想工作,把自己的兒子也調進了林業局,希望在他退休後,兒子能子承父業,守護住他嘔心瀝血開創的基業――那一片片林子。

六爺爺的兒子比五爺爺的兒子年齡大些,叫張立泰,按男丁排序,父親老大,他老二。父親這一輩,男丁稀少,弟兄四人,按“國、泰、民、安”取的名,大概是父輩們經曆了戰爭時代,渴望和平吧。父親張立國,是老大;二叔張立泰;五爺爺的兒子張立民,是老三,三叔;還有老爺爺的兒子張立安,最小,是老四,但因為四爺爺當年當兵入伍,杳無音信,家裏對‘老四’這個字眼有避諱,認為‘四’不吉利,直接排成老五了,所以五叔的小名也叫‘張小五’。立泰叔也就是二叔也在本縣的林業局上班,皮膚黝黑,高大魁梧,膝下一兒,叫張誌功,比弟弟張誌成略小,個頭比弟弟還要高些,與妹妹張誌麗同屆,學習成績比妹妹優秀多了,今年肯定能考上本縣的重點初中班,他是六爺爺和立泰叔的驕傲。立民叔在鄰縣---玉峰縣工商局上班,妻子是區勞動局局長的閨女,可謂幹部家庭,他有一對雙胞胎兒女,女兒張誌倩,比兒子張誌順早出生二十分鍾,二人都比我的妹妹小,比我的小弟弟大。二人又都漂亮活潑,是雙方家長的開心果,更是雙方家長的掌上明珠,一對大熊貓。五爺爺就是想和他們常見麵,當然也是工作需要,才調到玉峰縣的。

正月十二,我告別了奶奶大姑和父親,要回家了,他們想送我,但實在是走不開,父親的翻身,訓練都離不開人,我自己一個人從五台山還能回家,所以執意不要他們送。從區醫院坐長途汽車回到縣城,在縣城的汽車站等通向紅旗礦的汽車時,發現了一則巨幅廣告,縣廣播電台要招一男一女兩個播音員,試用一個月後,合格的話就成正式員工了。我非常心動,想起了退學男生張福海的話,上學不就是為了有份工作嗎?結合我現在的情況,我急於就業,我需要這份工作。於是我邊打問邊尋找,終於找到了有‘廣播電台’字樣的大樓,那座與縣政府高樓隔路相望的有高聳天線的五層大樓。縣政府大樓在路北,大門朝南開,門旁兩個巨型的老舊的黑色石獅,算是門衛了,端顯出政府部門的威嚴,而路南的廣播電台大樓的大門兩側,則是兩棟巨型的大土牆,顯然這兩棟大土牆原本是連在一起的,隻是為了‘廣播電台’開大門,而從中間斷開了,據老年人講,這是殘留城牆,舊時侯是完整的護城牆,現在完成了它的使命,被新的建築逐步取代,零星剩餘的城牆,斷斷續續,有的地方,簡直就成了一個大土堆了,上麵還有枯黃的雜草。想必當年為建樓,用了多少人和車才把這麼多的土拉到別處去。我大著膽子進了這個空洞的大門,就像一隻渺小的動物進了一個神秘莫測的巨型山洞一樣,心裏沒一點底,我按照廣告上給出的聯係人名,找到了負責人郭雙喜,他讓我填了一張簡單的表格,又讓我念一段報紙,我用極其流利的普通話,無一錯字、無一重複地念完了,他說:“好,很好,口齒清楚,聲音甜美,從明天起,不,明天放假了,元宵過後,正月十八,你就來吧。”

我高興得差點蹦起來,感覺眼前一片光明,想著,照這樣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一個月後,我親愛的同學們,都還在學校日夜苦讀,而我就成了一名國家正式職工,全縣的男女老少將聽到我清脆的播音,用現在的話說,我感到自己賊酷、賊牛逼!

從廣播電台大樓出來,坐在回家的汽車上,我一路上興奮不已,雖然從外表上看,我和車上的乘客沒兩樣,大家一樣的土衣土帽、土頭土臉,但他們個個疲憊萎靡,隻有我兩眼放光,我很快就將和他們不一樣了,我是誰?我是全縣唯一的女播音員!我看車窗外,感覺天格外的藍,空氣格外的新鮮,就連積雪難消的山路邊的坑坑窪窪,都顯得那樣凸凹有致;枯萎的山草、樹枝都還有勃勃生機!我收回目光,雙手合十,閉目默念:感謝蒼天,感謝大智大師的保佑,更加感謝那位離我而去的卻恩澤與我的嚴老師。我把頭靠在車窗上,想起了嚴老師的點點滴滴,也不知她現在在哪裏,身體怎麼樣,日子過得怎麼樣。

到家後,我壓抑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和母親平靜地道出了去廣播電台大樓的前後,誰知母親極力反對,她說:“你現在是上學的年齡,別的不要多想,更不能瞎紮騰。”我鄭重其事地說:“這哪是瞎紮騰,我在為我的前途忙活,就算上學,上到頭不還得工作嗎?我們班的張福海,學習成績比我好,他為了接他父親的班,不也放棄上學了嗎?我的成績比他差,考上考不上大學還沒準,況且,到廣播電台當播音員是我喜歡的工作。”母親又接住說:“你現在還不是鐵板釘釘,隻是試用期,不能肯定就一定能擁有這份工作,馬上就要開學了,一個月後,你被淘汰了,你至少又誤二十多天的課,初三了,人人都加油努力,你的思想繞來繞去,天馬行空,更影響學習。”我反駁說:“您別潑我涼水,我肯定不會被淘汰的,我從內心堅信:第一,全縣也沒有幾個會講普通話的,就是有,也沒有我標準。第二,我過目不忘,看一遍的播音稿,我不僅不會念錯重複,而且能倒背如流,誰能淘汰的了我呢!?我的青春我做主,這次,誰也阻擋不了我,我一定要成功,我肯定會成功。”我抱著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的心理,誌在必得,戰無不勝。母親一看,知道此時的我,什麼話也聽不進去了,她搖頭歎息,再無言語。

元宵節時,弟弟在家看書,妹妹領著小弟弟出去看秧歌了,我在家洗衣服,整理衣服,母親還在瞅著空子勸我阻攔我,她說:“你還小,不是工作的時候,一個人出門在外,自理能力還差得遠呢!”我說:“您看我,現在不是自己在洗衣服整理東西嗎?這不是自理能力很強嗎?我不是還一個人在外住校嗎?況且還一個人在五台山上呆過呢!”她說:“這和住校不一樣,自理能力不僅包括自己洗衣服等這些動手的活,還包括思想上的自理能力,-------”我看向她:“思想上還有什麼自理能力呀。”“有啊,比如遇到挫折時怎麼對付等,唉,我說你也不明白,因為你還沒遇到過挫折。”我堅定地說:“我明白。”她不吭聲了,我想起了站在朱老師寢室門外的日日夜夜,我覺得我的思想很成熟了,一般的挫折是難不倒我的。母親盯著我的臉看了幾秒鍾,大概是看到我的臉上有三個字“一定去!”她無奈地搖搖頭,說:“你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啊!你得對自己的前途負責,不能做將來後悔的事。”我仍是堅定地點點頭:“我肯定不會後悔。”

元宵過後,正月十八,我帶著早已收拾好的幾件衣服,早早的就動身了,臨走,母親還不死心地但又無能為力地說:“用不用再想想,多思考一下準沒壞處。”但我認為我早想好了,沒辦法,她給了我十元錢,我就出發了。

來到廣播大樓,零星沒幾個人,直等到十點了,才見到了那天批準我今天報道的郭負責人,他打著哈欠將我領到一間像教室一樣大的房子裏,裏麵有許多書籍報紙,他說:“你在這先等一會兒。”然後他就出去了,我好奇地東張西望,這個大型的房間裏,牆壁上有幕布,像唱戲時戲台上拉開合住的彩布,而且還有橫幅等,一看就知道這裏可以布置什麼大會現場,有麥克風有錄音設備等等,好多胡亂堆積叫不上名的樂器類型的東西,上麵積滿了塵土,光看這些覺得這裏又像是一個倉庫,時間過去好久了,還沒人理我,我就開始翻看書籍,除了幾套完整的《**選集》,其他大部分是語言空洞的特殊時期書籍,還有大摞大摞的人名日報、參考消息報、紅旗報等。

終於門開了,熟悉的負責人領來一個我更加熟悉的人,她就是我上小學時,那個胖胖的和嚴老師鬧別扭占上風的蔣老師,她還是那麼胖,比以前更加盛氣臨人,郭負責人要張口介紹,蔣老師卻搶先像機關槍一樣的說:“不用你介紹了,你這麼急的通知我來,我還以為是見誰呢,原來是她呀,我認得她,我當了幾年老師,啥學生也不記得了,就是她,我是忘不了的,我記不起她的名字,可我記得她的綽號呢,她就是那個綽號叫‘不會走’的學生。”我的頭皮沙沙發麻,怎麼她來了呢?郭負責人笑嘻嘻的說:“噢,原來你們認識啊,那就好說了。”他指著我:“你先帶帶她,教一教她普通話將來你有事時,她可以頂替你播音,相當於後備隊員。”然後他就出去了。我非常尷尬,不知該說什麼、該幹什麼,蔣老師從她的大挎包裏拿出一小包冬瓜子,邊往我跟前放,邊小聲嘀咕:“嗨,我還以為是什麼大官的千金小姐呢,害我帶了這麼多糖和點心。”然後她把大挎包的口緊緊封好,對我說:“先嗑點瓜子吧。”我膽怯地說:“不了。”沒敢動手,蔣老師隨便抽出了一張報紙,對我說:“你隨便念一段吧。”然後她又抽出了一張報紙,自己邊看邊嗑起了瓜子,瓜子皮亂扔。在她的威嚴下,我雖心不在焉,但也一字不差的念完一段,她嘴裏嚼著瓜子,嘴唇上粘著瓜子皮,含糊不清地說:“重複,重複。”於是我把剛才念完的那一段又再重複了一遍,等我重複第三遍的時候,手裏的報紙已經成了我擋住自己不看她的一件物品了,因為我的眼睛已不看報紙,憑記憶背下來了。三遍過後,她說:“你歇會兒,我去趟茅房。”於是,她就卷著手裏的報紙,忙忙張張地出去了。我放下報紙,一看,地上已是雪花一片,鱗片一樣的白色的冬瓜子皮分散一地,我拿苕帚、簸箕打掃幹淨,然後坐在屋子裏發呆:難道這就是我的工作嗎?心裏陣陣發怵,有一種難以言說的不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