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忙碌的期末測驗結束了,我的總成績全班排名十九,我在沉思:如果不是被強行拉出教室,好長時間不能聽課,我把每天中午在操場樹林中的趕課精神堅持下去,我的成績肯定會更好些;而重新進入班裏,如果不是思想混亂,想要逃避,又耽擱了好長時間,我的成績也可能會比現在好吧。唉,客觀因素的惡劣加上主觀因素的萎靡,都是阻礙我提高成績的絆腳石。如果時間能重新回到我剛進入班裏的時間,我一定不會主動放任自己消沉。這世界上最殘忍最無情的是時間,時間不僅不等人,而且還不能回頭,再也不能返回去重新來過。
尹大龍看看他的成績單,又偷眼看看我的成績單,終於發現我的總成績雖然沒他高,但英語、化學、政治這幾門單科成績我比他的高,他一邊搖頭,一邊半自言自語又半針對我的說:“這世上真有天才啊。”對他的這種行為我已習慣,他說什麼我都置若罔聞。那時我們班裏的男生大體就三種性格:第一種就是馬玉超之類的班幹部們,他們該說說,該笑笑,行為不卑不亢,趾高氣揚而又有領導風範。第二種就是剩餘的大部分男生,人人都積極向上,內心都有當班幹部的想法,但都不表現出來,有機會就上,上去也會不卑不亢趾高氣揚,但沒機會就偃旗息鼓,默默學習,他們由於年齡都比較大,都表現的老成穩重,不多言語,不多逗笑,同桌之間互相交流,也都是低聲細語,毫不張揚。第三種就是尹大龍一個人的性格,他成績好,塊頭大,起初班主任朱老師還選他當班長來著,但他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一點沒給朱老師麵子,後來又有什麼職位,朱老師再也不考慮他了。他既不願當班幹部,也不老成穩重,有話就大聲說出來,全然不管別人怎麼想,或別人會因為他的話受到什麼傷害。這也是我最討厭的性格,盡管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歡我。
我喜歡老成穩重的性格,更喜歡那種皺著眉頭、天大的事也裝在心裏不亂說話的男人。我認為男人首先應該具備的品質就是“泰山壓頂不彎腰”。平時言語很少,但關鍵時候說一句頂一句,句句重千金,而且不說重複話。也就是說:我喜歡古書上“老爺”們的性格,不喜歡古書上“少爺”們的性格。
下第三節課,家屬院裏的李阿姨來找我,風風火火地說:“我早來了,你正上課,我在辦公室坐著,已經和朱老師給你請假了,你趕緊收拾東西跟我回家去吧。”我感覺沒頭沒腦,問她:“回幾天?”她說:“你就當放假了,把你的東西全部帶上,走吧。”於是,我用書包裝了我全部的書本,在尹大龍以及教室裏所有同學疑惑的目光中離開了教室。到宿舍門口,才發現宿舍門口有一輛二一二,那是廠長的車,李阿姨的弟弟開著,拉了我的所有行李,書包等,離開了學校。一路上我不停地問:“出什麼事了?”李阿姨隻是說:“回去再說。”
一進家門,我發現隻有妹妹和小弟弟在,妹妹和小弟弟都是驚恐的眼神,我害怕了,因為妹妹一般是沒有這種眼神的,她被群峰叮蟄過,被父親拎起來大揍過,以及母親絕育手術後生命危急又再住院,她都沒有過這種眼神。到底怎麼啦?我家到底出什麼事了?小弟弟看到我回來了,立刻過來抱住我的雙腿,好像找到了更大的依靠。等到李阿姨和她弟弟把我的行李等東西全部搬進家後,李阿姨才不緊不慢的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原來,入臘月了,緊接著要過春節了,父親為了大家喜迎春節,過個安樂祥和的大年,決定進行每年例行的安全大檢查,在井下的第八個巷道檢查時,出了意外。其實這個巷道離主礦遠,已承包給了一個福建人,他完全可以不去安檢,出了事故也與他以及整個礦無關,可他對人的生命的關心和慎重,已形成職責和習慣。又老早就聽說這個巷道的福建人,亂開亂采,根本不注意安全,承包人羅大全【本地人叫他羅侉子】為了自身利益,想盡辦法賺錢,為了節省投資,盲目減少了頂板數目,減細了撐檔。父親聽說了以後,隻要見到那個承包人羅侉子就提醒他,可他每次都敷衍說:“知道,知道,馬上改進。”父親一直擔心著這個巷道工作的工人,他利用這次大安撿,想看看他改進了沒有,結果進去一看,情況比他聽說的還嚴重,這兒羅侉子一個人說了算,技術工也不請,他想咋來就咋來。工作麵的不安全因素太多,而十多個工人還在埋頭幹活,一個無知的隨行的福建人,見父親來檢查了,他裝模作樣的用一個木棍在頂棚上一頂一頂的,還說:“沒問題吧?安全得很呐。”可警覺而又細心的父親聽到了微弱的聲響,立刻對所有人高喊:“快離開!”大家撒腿就跑,福建人機靈,雖不明原因,但動作比兔子還快,轉眼人就沒影了,跑在較後麵的父親回頭一看,還有一個人沒有離開,而他頭頂上一塊直徑七八米範圍的煤開始裂縫。無知的承包人羅侉子連殘疾人也雇傭,他耳背,什麼也沒聽到,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而他就在落頂的範圍裏,父親撲過去,將他推出去的瞬間,落頂了,塌下來的兩噸多重的巨型煤的一角,砸在了父親的腰上,他前半截身體在外麵,腰身以下的下半截身體被埋在了煤下,頓時失去了知覺,等到大家把他解救出來時,慶幸的是有碗口粗的一根撐檔正好在他身邊,否則他的下半身就被壓扁不成型了。
昏迷中的父親被送進了縣醫院,爺爺,奶奶,小姑,弟弟都跟著去了。縣醫院的醫生隻進行了簡單的救治,在縣醫院醫護的陪同下,父親又被轉送到了區醫院,母親也接到了電話通知,她從學校直接去區醫院。我回來負責照看妹妹和小弟弟。這個震懾人心的晴天霹靂,使我的生活又一次跌入了人生低穀。我一手抱住小弟弟,一手抱住妹妹,淚如雨下。父親啊,你一定要挺過來!為了我,為了母親和弟弟妹妹們,更為了爺爺奶奶,你也一定不能倒下!
晚上,妹妹和小弟弟入睡了,我坐在屋子外麵的窗台下,漆黑的夜空,嗖嗖的冷風,家屬院裏一片安逸幸福,隔壁趙大爺的呼嚕聲均勻而有節奏。我仰望天際,真想讓時間定格在從前,父親邁著健碩有力的步子,上班下班,可人生是一張單程票,從出生通向死亡,隻不過有的人一路上歡歌笑語,有的人一路上充滿了悲哀,有的人是有悲有喜。但願父親的這次災難,隻是他人生路上的一段小插曲,“奇怪的小插曲”。蒼天啊!請放過我們一家吧!
我每天心事重重的做飯,洗鍋,打掃家,隔天洗洗妹妹和小弟弟的衣服,邊幹活邊在心裏不住的祈禱,我甚至求助大智大師:大智大師,你是神醫,請在冥冥之中,用你那神奇的藥方,救救我的父親吧!我會抄寫一千次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我會抄寫一千次的《三皈依》《大悲咒》-------
我每天吩咐妹妹按時上學,在學校不要闖禍,下學要及時回家,不要在外麵逗留,妹妹生氣地說我:“真像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婆!”她放學回家也不及時寫作業,總要裏外轉會,吃點喝點,然後才不情願的寫作業,而她每天寫作業的時候,從來不專心、不一鼓作氣的寫完,而是邊寫邊逗小弟弟玩,玩玩也就罷了,可每天總是先是笑聲,後是哭聲。小弟弟哭了,我說她幾句:“你比他大六歲啊,次次玩時次次把他欺負哭,你是怎麼當姐姐的?”隨後她就也哭起來,反問我:“你現在把我欺負哭了,你又是怎麼當姐姐的?”我望著她假意的抽抽嗒嗒,心想:母親住院時,我也就她現在這麼大,她應該懂事了,可怎麼天塌下來她也能做到無動於衷呢?妹妹啊,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以後她每天寫作業時,我就將小弟弟領出去,在院子裏玩。可我偷偷從窗戶看她,她就是一個人,也還是不專心寫作業,她把書本攤在窗台上,不知從哪裏撿回來兩個蘑菇釘,釘在窗戶的木檔子上,兩釘相距一尺多,在兩釘之間,緊緊地纏上細鐵絲,不停地用三角尺撥弄,聽那細鐵絲振動時發出的韻律不一的聲音。我督促她:“趕快寫吧,完成了再玩。”她沒寫幾個字,就又時不時地打哈欠,還用手敲著玻璃窗,引得小弟弟要回家找她。我攔小弟弟,小弟弟就和我又哭又鬧。唉,一個是不長記性,好了傷疤忘了疼,每天被逗哭,每天又要找人家;一個是不以學習為重,好像就愛看別人哭的樣子,不逗哭你誓不罷休。我真拿他們沒辦法。
羅侉子來我家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留下些錢和吃的東西,妹妹弄清楚他是何人以後,用拳頭擂著他大聲嚎叫:“還我爸爸的腿,還我爸爸的腿--------”我對他也沒好感,我也不知該和他說什麼,可我怎麼也不想攔住妹妹,就是莫名的想讓妹妹多揍他會。
第八天,爺爺和弟弟從區醫院回來了,兩人都是茄子臉,又都很疲倦的樣子。我趕緊給他們倒水喝,當我給爺爺遞水時,看到他臉上的皺紋多得沒處放了,再回想起他們二人進家屬院時,爺爺白發蒼蒼,背也駝了,弟弟頭發長長,臉色慘白,一米六七的個子,瘦得像麻杆,真不知他們二人是爺爺領著弟弟回來,還是弟弟領著爺爺回來,好在祖孫二人總算安全地回來了。家屬院的阿姨們前來看望,噓長問短,爺爺邊回答邊流著渾濁的眼淚,說父親已經清醒了,大腦沒問題,就是雙腿腫得像蓋房子的檁一樣粗,顏色紅紫,目前下半身沒知覺。弟弟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此時剛喝完一杯水,聽爺爺說到父親下半身沒知覺時,他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唉!”接著一拳頭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好像要分一點知覺給父親。
隨後,他起身出去,來到院子中央,仰天大吼一聲:“啊!―――――”又立刻蹲下嚎啕大哭,我和阿姨們在他大吼時也隨到院子中央,此時大家圍在他的周圍,個個淚流不止,我也蹲下,與弟弟抱在一起,直哭得天昏地暗。爺爺就在屋子裏哭,小弟弟看著爺爺哭,嚇得哭著跑出來,在院子裏又看到我和弟弟哭,他又嚇得跑回去,接著又哭著跑出來,拉著我的手,自己邊哭邊用另一隻手不停地給我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