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短暫煩躁的出家 皆大歡喜的認親(3 / 3)

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老住持慧通法師把我叫到跟前,說明天是你還俗的日子,你明天要早早地把許願大殿仔細打掃一番,然後悄悄離開,我又激動,又迷茫,因為我一直以為開學時才能回去,現在離開學還有十多天,我就能下山了,真是天降喜訊,我舉雙手連蹦三蹦,好長時間後,我才安靜下來恢複原態,我趕忙去大智大師那兒,看望了他。分別時他習慣地右手豎在胸前吩咐我“妙正,要好好學習啊,南無阿彌陀佛。”我也回應“南無阿彌陀佛”。

晚上我睡不著,連夜就來到許願大殿,清掃、填油、加香,之後我跪在那裏,身心一片空白,良久,我起身離去。天還大黑,我就脫下僧衣,整齊地放在疊好的被子上,換上來時的衣服,一個人下山了,坐了汽車坐火車,終於回到了家鄉,那時沒有手機通信也很不方便,我突然回到家裏,大家都出乎預料,父親以為我是偷跑的呢,奶奶這才淚流滿麵,抱住我哽咽著說:“丫頭,你瘦了。”爺爺說:“瘦是瘦了,但比以前精神了。”小姑說:“我看沒瘦吧,她原來就這樣。”她從東北大城市回來,穿上了二姑三姑送她的衣服,頗有城市姑娘的味道,大姑也過來抱住我,卻什麼話也沒說,不善言語的大姑,表達感情的唯一辦法就是行動,她從不說“我要孝敬二老”,但她二話不說,答應了換親,遂了爺爺奶奶的心願,平時也隔三差五地督促舅舅來看望爺爺奶奶,若她自己來了,進門就幹活,裏外忙成一團,直到離開,還安頓好未來三兩天的活。我和她不像與小姑那麼親熟,但我知道她是心疼我的,記得小時候,我五歲了不會站不會走,她一去看望奶奶,進門就抱抱我,幹完活後又抱起我,奶奶還說:“放下她吧,幹完活怪累的。”我也不好意思,老大的個子,抱著也不像回事,我要下去,可她死死抱住,說:“大姑想抱你,否則日後長大了,大姑就抱不動了。”此時她這無語的擁抱,使我淚如泉湧,也使在場的大家全都無語,全都擦淚。好一陣子,我才發現,弟弟妹妹小弟弟全都不在,原來弟弟到同學家寫作業去了,妹妹和小弟弟整天玩也很少在家。奶奶命令母親趕快出去購買,準備晚上好好吃頓。

我驚奇,大家怎麼知道今天我要回來,聚齊了歡迎我,慢慢地,我才搞清楚,大家是為大姑的事聚在一起的,已經好幾天了,大家都在為一件事傷腦筋。原來,是大姑的親身父母想要與大姑相認,托人說合了好幾遍了,大姑僵住不認。大姑的親身父母是雲河縣人,距我們縣――柴溝縣八十餘裏,父親姓關,叫關高雲,現在家裏有六個孩子,四個閨女,兩個兒子,前麵三個比大姑大後麵三個比大姑小,老兩口一個七十七,一個七十六,大女婿是一個莊稼人,會榨油,在當地一個油坊工作,二女婿是轉業軍人,會開解放車,在雲和縣糧食局上班,三女婿是接了他父親的班,在雲和縣焦化廠當工人,四女婿過去是一工作組,職務像“魏大嘴”,如今已是雲和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大兒子關波會鉗工,攜全家到大連一家船廠打工去了,二兒子關濤是真一不二的中專生,馬上就要畢業了,和小姑一樣,正在熱戀中。老兩口孫子孫女、外甥外甥女成群,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但常念叨給出去的大姑,越老越想念,越想知道大姑的生活。當年是孩子多,不得已托人給出了大姑,給出去就後悔,但又不能反悔,老兩口沒少想念,接下來的孩子是男是女再也不給人了。如今上歲數了,想和大姑相認,不圖別的,就圖個孩子們互相多走串,親熱親熱,使老兩口了結心願,晚年圓滿。兒女們也都很開通,同意並支持找回大姑,於是四處打聽,找到了說合人,找到了大姑。

大姑小時候每當過生日,發現與父親是同一年出生的,生日相差僅幾個月,就明白兩個人中總有一個是抱養的,但她一直也沒有明確地問過爺爺奶奶。直到出嫁的年齡,媒婆提出換親時,奶奶才和她挑明:當年是醫療條件不好,自己所生的四個孩子由於出天花,拉痢疾等都夭折了,沒有存活下來,聽人們迷信的說法,說隻要抱養一個,就有助於存活自己的,況且爺爺也歲數大了,就托人抱養了她。大姑一直沉思不語,奶奶接住說:“如果你不願意換親,也不勉強,你兄弟立國條件也不差,不愁他沒媳婦,不是非要犧牲你,給他換媳婦。”爺爺又接著說:“倒是那家的孩子【指舅舅】也不是禿眉瞎眼,七瘸八拐,。桂蓮呀,你自己看,自己拿主意吧。”大姑雖不愛說話,長得敦敦實實,笨頭笨腦,但她很有自己的主見,她私下對媒婆說:“我看看人。”結果一看舅舅,個子一米七四,也是一表人才,又會木匠活,確實不錯,才確信爺爺奶奶沒有哄騙她,不是不疼她,逼她往火坑裏跳。她看了舅舅,也很滿意,又能聽出爺爺奶奶的語意,也是願意她嫁給舅舅,而她同父親一塊長大,小時候父親嗬護她勝過嗬護小姑,她對父親也是疼愛有加,諸多心理因素,憋出她一句簡單的回答;“嫁吧”。父親聽說了,再三阻攔,他對大姑明確地說:“不用以你嫁人,作為條件,給我換娶媳婦,我能娶上優秀媳婦。”轉身又對奶奶說:“您放心吧,如果要媳婦,我今天就領一個回來。”結果大姑說:“你別胡來,我也不是為了給你換媳婦才嫁他,我相看過好幾個了,沒個比得上他的,是我願意嫁他。”大姑嫁給舅舅一年多了,父親確信她很幸福,才答應了迎娶母親。

此時的大姑,已有三個孩子,兩兒一女,夫妻二人都是勤勞愛吃苦型,外公外婆也特疼愛他們和孩子們,一家人其樂融融。那個說合的人就是當年串掇奶奶抱養大姑的人,他叫二虎虎,也是雲和縣人,和祖祖母隔壁的王三嬸子是親戚,奶奶自抱養大姑後,一直與他無聯係,如今他受人之托,幾次三番地找奶奶,找舅舅,找大姑,要說合認親。但他對大姑一點也不了解,文化又淺,摸不清大姑的心事,每次都講相同意思的話:什麼認開了好呀,那邊的姐妹兄弟都有出息呀,尤其是四女婿,將來當了縣長,還不是一個大靠山嗎?說對大姑以及孩子們都能招呼上。可大姑一句也聽不進去,就是不言語。舅舅的態度很明確:“一切由你,隻要你不後悔。”心事最複雜的是奶奶,她拉扯大姑長大的過程中,一直避諱人們提到‘抱養’二字,為此她心思縝密地一直瞞大姑到長大成人,當然不願意被人認走,她認為那是別人不勞而獲,剝奪她的勞動果實,你不養別人小,就想讓別人養你老,天下哪有這道理,一開始她態度堅決的不同意。後來,父親開導她:“一個人一生中親身父母隻一個,如果她連親身父母都不孝敬,您還指望她什麼?況且這也得征求姐姐的意見,咱們不能剝奪她的權利。”奶奶又聯想到大姑答應換親的事,對此奶奶一直心存感激,她覺得大姑是個孝順的孩子,聽了父親的話,她也想開了,覺得即使與那頭認開了,也不會失去大姑。於是她語重心長的對大姑說:“你也是有兒女的人了,你也體會了十月懷胎的艱辛,他們也不容易,隻要你願意認,我不攔你。”父親也對大姑說:“一個人在世上隻活一輩子,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誰把你帶到這個世界的嗎?我看他們也年紀大了,你就體諒他們,認了吧。”可大姑淚流了無數次就是不表態相認。在家裏,我畢竟還是一個小孩子,對這麼大的事,不敢多插話,但我通過察言觀色,我知道,大姑是嫌親身父母不上不下,偏偏給出了她自己,而且這麼多年明裏暗裏不曾看過她,她認為是種拋棄,她心裏過不了這個坎。

傍晚,我邀大姑去山上走走,故意走到我撿到小弟弟的地方,我和她簡單地描述了我撿小弟弟的過程,然後我就歎息:“唉,您比小弟弟幸運多了,第一,您不是被扔在山野外地,小弟弟才是真正的被拋棄;第二,您還有七八十歲的父母想和您相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而小弟弟或許至死也無法知道自己是打哪兒來的。”大姑說:“這都是人們不負責任造成的。”我笑笑:“大姑,有些責任是人負不起的,難道當年小弟弟的親身父母把他掐死了再扔掉,沒有了拋棄這回事,就算是負責任了嗎?”“我聽二虎虎爺爺講,您的親身父母把您送走時,還哭著跟了好大一截路,可見是不舍得,但又有難處,是不得已的事。如果他們對您沒一點感情,他們就不會跟出來了,可見他們不是狠心的人,那時候有多少父母掐死、用冷水淹死自己的孩子呢,所以您就別太怪怨他們,原諒他們吧。”遲了一陣,大姑也說出了心裏話:“好幾夜了,我都睡不著,也在想,他們都快八十的人了,還能活多大呢?我若說狠話就不認,傳回去他們也會難過。”我趕緊接住說:“是呀,您想讓他們死不瞑目嗎?他們這麼大年紀還執意想認您,說明他們一直就在心裏放不下您,您應該慶幸才對。”固執的大姑還在歎氣:“唉,心裏總覺得有點冤,對他們有說不出的怨氣-----”她還是沒有明確的表個態,但我覺得有希望。

第二天,我趁熱打鐵的托二虎虎爺爺捎個信,讓大姑上中專但放假在家的那個弟弟,帶著他的父母前來,二虎虎爺爺高興的問:“是你大姑答應相認了嗎?”我說:“還沒有答應,不過見見麵總有好處吧,見了不認,就當來串串門,日後老兩口也有個念想,畢竟見到自己的孩子了;或許血濃於水,見了就認了,那不是皆大歡喜嗎?”二虎虎爺爺信心滿滿地回雲和縣了,我卻開始心跳害怕了,因為沒和任何人商量,我自己就替大人做主了,這算哪門子事嘛,可一言已出,駟馬難追,隨其自然,來了再說吧。

第三天,二虎虎爺爺就領著大姑的親身父母、三個姐姐、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提著大包小包的來了,爺爺奶奶和這二老未曾謀麵,此時一進門,四個老人雙雙握住了手,就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互相問候著,大姑的姐姐妹妹和弟弟一個個既開通又大度,他們很自然地和大姑不停的擁抱,大家帶著淚又說又笑,很快就親如一家了。原本想得很複雜的事情,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雲開霧散了,父母也沒責怪我自作主張,他們還購買了東西,熱情地招待了這些遠來的親人,住了一晚,他們都被大姑領回去了,望著大姑的背影,奶奶多少也有點失落,我把光頭滾進她的懷裏:“奶奶,您不還有我嗎?”

家裏清靜了,我立刻拿出書本,閉門修煉,趕我的功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