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短暫煩躁的出家 皆大歡喜的認親(2 / 3)

早晨起來,等大家早課完畢,吃早餐時,我多吃了些,我打算上午轉轉台懷鎮,看看商店,買點小吃,結果住持叫住我,吩咐我上午不能出去,說今天是你上山來的第三天了,準備剃度。我咋一聽,很吃驚,一股涼氣貫頂而入,無知無覺,可隨後又定下心來。不知大家想沒想過這樣兩種場景的對比:當你二十年前,上了一輛公交車,車上的女子中就有一個化了妝,黑眼圈,紅嘴唇,大家都感到她濃妝豔抹,像個妖怪;而二十年後的今天,你再上公交車時,車上的老少女子都化妝,都濃妝豔抹,就隻一個女子素麵朝天,盡管她人才也不差,但你會不會覺得她沒有神采,甚至像一病婦。當年的我就是這樣,和大家在一起,大家衣服一致,光著腦袋都很自然,隻我花裏胡哨,不能合群,留著頭發反而不自然。如果上山第一天就剃度,我一定會大哭大叫,甚至會尋死覓活,可現在,我居然能坦然接受,九點前,住持發給我與大家一樣的衣服――二衫,和褲子鞋子,夏天的鞋子叫羅漢鞋,接近涼鞋。和住持住一間房的老尼領我去沐浴淨身,九點時,我閉著眼睛接受了剃度,賜法號“妙正”,此時我才從大家的呢喃聲中,知道剃度的男子稱“比丘”,剃度的女子稱“比丘尼”,和尚呀尼姑呀,是我們俗人對他們的稱呼。我是一個比丘尼了,再和她們走在一起,我再也不能自由地大聲說笑,大聲唱歌了。其實穿了這身衣服,自己也不由人得淡然起來,莊重起來。

整個上午唱經受訓,下午就隨大家在山坡上東一小塊西一小塊的地裏,摘豆角,活兒不重,可走的路夠多,又是山路,盡管我中午特意多吃了幾口飯,可到晚上又餓了。也許是還沒養成過午不食的習慣,也許是我正處於身體生長的階段,消化快,總之,我克製不住自己的饑餓感,瘦小的我穿僧衣顯得肥大,我偷了寺內香火桌上的供品,兩個水果和三五塊餅幹,在肥大衣服的掩飾下拿回了住處,塞進了被子裏,等大家洗漱完畢後,我也隨大家一起去晚課,晚課的內容是單日誦《彌陀經》,雙日誦《大懺悔文》,單雙日都誦《蒙山施食儀》,這天是單日,先誦《彌陀經》,最後幾句是“阿彌陀佛身金色,相好光明無等倫,白毫宛轉五須彌,紺目澄清四大海,光中化佛無數億,化菩薩眾亦無邊,四十八願度眾生,九品鹹令登彼岸。南無西方極樂世界大慈大悲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誦念《蒙山施食儀》時,必須備好淨水淨飯,如無淨飯,就得用米,方能念誦:“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伽羅帝耶娑婆訶------”每節念誦都由維那擊馨領念,最後誦“南無阿彌陀佛”,次數越多越好。

晚上我認為大家熟睡了,躲在被窩裏,像老鼠一樣吃了拿回的供品,邊吃邊在心裏求佛原諒。當年的寺院,香火哪有現在這麼旺盛,供品堆積如山,新舊更替快,那點可憐的水果和餅幹不一定供了多久了,我吃時又沒洗滌,反正我是吃壞肚子了,後半夜不停地拉肚子,肚子疼,大概是佛祖不滿我第一天剃度就對他大不敬,所以折磨我,我大把大把地出汗,肚疼得死去活來,大家把我送進了台懷鎮衛生院,喝了點止瀉的西藥,懷疑食品中毒,打上了點滴,折騰完,大家又去早課了。上午,之前為我看病的大師來看我,我羞得無話可說,剃度的第一天就偷吃供品,恐怕佛界隻我一人。他念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的法號,坐在了我身邊,給我講起了悉達多【佛陀】的故事,悉達多【siddhortha】是迦毗羅國[kapilavasti]國王的長子,看到民生疾苦,逃離王宮求道,發誓要找到解脫大眾生老病死苦惱的真理。在他求道的過程中,曾經曆了各種苦行,三十五歲時,有一段時間,每日隻吃一麻一麥,修到後來形體瘦弱,不成人形。大凡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大師的意思是要我向佛陀學習,忍饑挨餓。我表麵上聽著,內心對佛陀還是不怎麼佩服,我認為他應該子承父業,英明領導,把自己的國家治理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才對。大師又對我講了他自己的故事,他本名叫曹鴻俊,家住洪洞縣,祖輩上就以醫養家,到他這輩傳給他一個不大不小的醫藥所,後來被政府把他的醫藥所規模擴大建設,做了當地的衛生院,又從上麵派去了院長和副院長,他隻是其中的一名坐診大夫,從他內心來說很不甘心,因為他想自己應該是院長才對,所以他進進出出,心裏很不痛快。他有一兒一女,中年喪妻,自己又當爹又當媽地把孩子拉扯大,本想讓兒子隨他學醫,可兒子不爭氣,拿著他的醫書,專看婦科圖畫,後來幹脆大串聯去了,不回家,更別說學習了。女兒雖然孝順,但嫁了一個縣劇團的男演員,東排西練,常年不著家,女兒自己也顧頭不顧尾。他看到兒女,有種紮心的痛,但又無力回天,最終棄醫從佛,出家了,有了法號“大智”,與我爺爺同名。我聽著他平靜的訴說,心中感慨萬端,再看他時,感覺瘦骨嶙峋的他也很慈祥,我懦懦著說:“我想跟您學醫,如果您願意教我的話。”他說:“你先好好學佛吧,學醫等以後再說。”至始至終,他都沒有責怪我一句,臨走還安慰我:“好好養身體吧。”他走了,佝僂的背影留在我腦海。

上午輸了液,下午就感覺好多了,我要離開,醫生說明天再輸一天吧,輸完帶點藥回去。於是我就在衛生院裏轉轉,發現屋宇格局也有寺廟的特征,原來它的原型就是寺廟,是除四舊,用它做了衛生院,後來,它就成了現在聲名遠揚的普壽寺,真是滄海變桑田,桑田變滄海啊!佛曰:一切皆有可能。

回到山上,我也是打板即起,簡單的洗漱後,隨大家一起去早課,早課的內容是:誦《楞嚴咒》,逢朔望,誦前加誦《香》,平時不用,我覺得《楞嚴咒》最好誦,容易記:“-----如一眾生未成佛,終不於此取泥洹,大雄大力大慈悲,希更審除微細惑----”接著誦《大悲咒》《十小咒》《心經》各一遍,隨後誦《祝願偈》:“-----瓶中甘露常遍灑,手內楊枝不計秋,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渡人舟-----”最後誦《三皈依》,每誦完一節,“南無阿彌陀佛”要念數百遍,甚至上千遍,越多越好。上午就分工勞作,打掃的,種地的,-----我病剛好,就不出地,搞打掃,一個殿一個殿的進行,接觸了好多遊人,其實,那時專門求神問卜的人多,專門遊玩的人少,他們友好地邀請我一起合影,開始我很樂意,欣然應允,光著腦袋與大家一群一夥地興高采烈地照來照去,後來我厭煩了,幼時人如螻蟻的感覺又襲上心頭,再遇邀請,我就拒絕,一臉嚴肅。住持知道了,說我六根不淨。說實在的,我一直就六根不淨,念佛不知其理,聽經心不在焉,我一直擔心著我的功課,心急火燎,與南來北往的遊人照相,又總是猜測他們的職業、他們所遇到的苦楚等等,甚至我還有私心在想:“如果我的功課一塌糊塗,趕不上去,我就是跪拜一百零八個台階,也要拜大智大師為師,把他的醫術學到手。”我的軀殼雖與大家如影隨形,看似一片靜水,但我的內心又總是翻江倒海。

假如你身居在這仙山仙境,每天被空蒙的唱經聲包圍,就算你學不懂佛理,參不透佛道,但你的心性也會大有改變。我不再想唱歌了,我也不再想開心大笑了,也許老比丘尼們都是大徹大悟,而我卻是行屍走肉。身體大好後,我也去種地,種白菜,種蘿卜,摘茄子,摘豆角,摘野山蘑,這期間,我學會了不少蔬菜的種植,栽培,采摘。這裏的村民雖貧窮,但說不出的憨直、樸實,像南梁村、華坪村、春坪村,花橋村等村子,各村人家養的牛羊雞等全不像平川地帶村子裏的人的養法,像奶奶的大柳樹村,人們家養的雞羊等都各自歸各自家所有,晚上動物都各回各家,不夠數的還得找,而這裏不是,大家的牲畜都散養在山上,晚上也不用找家,村子裏誰家有客人來了,想吃雞蛋,就喊回孩子,讓他提著籃子上山坡轉轉,一圈回來,就一籃子雞蛋了。逢時過節,或村子裏舉行什麼盛大活動,就由幾個壯漢上山去抓羊抓牛,回來宰掉,分肉而食。這兒唯一讓我不開心的就是學校了,半山坡上搭幾間石頭房子,房子前屁股大點平地,房子右邊插一根長木棍,棍上紮著破舊的麵目全非的紅旗,標誌著這就是學校了,現在雖然放假了,還有不少孩子們在學校的平地上玩耍,而我清楚地看到老大不小的男孩女孩大都沒穿褲子,少有的幾個穿褲子的,也是破亂不堪的褲子,大家全都是光腳丫子,這又使我想起了我的祖爺爺、我的爺爺們。如今的零零後、九零後,哪能想到八十年代初期五台的孩子們還是這種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