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短暫煩躁的出家 皆大歡喜的認親(1 / 3)

很快放暑假了,我的功課亟待整修和加強,我向各科的任課老師借了教案本,想在假期好好地補一補,那時還沒有興起老師們假期辦班補課的浪潮,師生假期都進入了“休息狀態”,學生們除了少量的假期作業外,大家大部分時間都幫家裏鋤地、澆地,養豬喂羊。父親信守著他的發願,在百忙中抽出時間,要送我上五台山去,我哭鬧不想去,弟弟妹妹為了讓我拔羊草、洗鍋掃地打掃家,照看小弟弟,他們也挽留我。弟弟說:“她走了,難道讓我一個人拔羊草撿硬柴嗎?爸爸,留下她吧。”妹妹也說:“不行,不能讓她走,她走了,誰洗鍋,誰掃地,誰看小弟弟呀,爸爸,還是別讓她去吧。”父親聽也不聽,一句嗬斥:“沒你們的事,別嗦,我夠心煩的了,一邊去。”萬不得已,我把課本教案本作業本收拾了一大袋子,又拿了些換洗衣服,就隨父親出門了。由於這件事,爺爺奶奶母親等人早有所知,大家居然沒有一個人傷心難過,就我自個傷心著,苦惱著。送我走時,全然不像與三爺爺一家分別時那麼戀戀不舍,母親說:“華華,沒幾天就過去了,你一定要注意身體。”爺爺奶奶居然也很平靜地吩咐我:“丫頭,開心點吧,到哪兒和上學沒兩樣,就當在另一個學校住校了,開學前就回來了。”我頓時哭泣流淚,感覺大家對我無比冷漠,因為他們誰也沒在五台山生活過,尤其是爺爺奶奶,更是去都沒去過,怎麼能知道山上的生活和學校一樣呢?我本以為奶奶會抱住我挽留我,結果是這個樣子,我大失所望,連平日疼我如心頭肉的奶奶都這樣冷淡,我感覺沒人疼我,我氣堵心頭思緒複雜地扭頭離開,一路上再無一句話。

到了五台山,父親先領我去見了為我看過病的老和尚,父親交給了他一個包裹,裏麵有幾個水果罐頭和幾包餅幹點心,父親祈求他能不能讓我帶發修行,但老和尚執意不肯,他說還願必須按願詞來,立刻他就讓父親來到許願大殿,虔誠地上香跪拜:“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小女華華還願來了----”

固執不通情理的老和尚還不允許父親留下我裝書的袋子,他說一心不能二用;也不允許留下我的換洗衣服,他說要六根清淨,父親隻好給我留下了他身上的一些錢和他最寶貴的上海牌腕表,我也沒有拒絕,而我精心收拾的東西原封不動地被父親帶了回去。至始至終,我一言未發,也實在是無話可說。父親走後,老和尚領著我,過溝過梁,沿著曲折的小路,來到了南山寺,他先進去嘀咕了一陣,就把我交給了一個年紀較大的老尼姑,她是南山寺的住持――慧通法師,那是百廢待新的年代,整個五台山上就七八個尼姑,我就和她們一起住在南山寺,大家的行李整齊劃一地鋪在地上,就是簡單的一鋪薄褥、一張薄被、一個很小的枕頭,顏色都是麻黃色,另外每人還有一個麻黃色的蒲團,可以隨時打坐。

我前兩次隨父母來五台山,晚上都是住在台懷鎮私人的家裏,那時遊客甚少,根本沒有像現在這麼多的賓館和山莊,有許多麵臨大路的人家把自家的屋子騰出來,預備留客,他們也不張貼“**旅館”的字樣,就隻是自家的人坐在大門口,向來往的外地人詢問:“住宿嗎?”一個人住一晚上收四塊錢,我和父母三個人一晚上要收十二塊錢,【我們在北京上海看病時都住在車站和廣場的空地上不花錢】母親覺得花費太大,就和東家哭訴:“我們是領孩子來看病的,不是來旅遊的,您看能不能再少點?”我至今難忘高傲的母親為我求人的樣子,一想起來內心就一陣陣的疼,那時人家也很同情我們,價錢就砍成了一晚十元。睡的是木板床,被褥的套子全是白色,看上去很幹淨,但被褥特別的潮,與家鄉的熱炕相比,極不舒服,父親為了我有病,他先把被褥睡暖了,才讓我睡,他再睡另一床,我哭了,是感動,父親以為我不滿意,還安慰我:“不過就一兩個晚上,咋說也好挨靠。”而如今不是一兩晚的事了,我們所住的房子,條件還遠遠不如那個私人住處,沒有木板床,被褥又薄,門窗還漏風【山上的風夏天也很涼】這房子像老和尚的房子一樣,長年不見陽光,房子裏的一切都是潮氣十足,盡管現在是暑假,外麵烈日炎炎,但山上的大小房屋內都是涼爽的,從外麵剛一進來,感覺涼快舒適,但呆久了,就會倍感陰冷。我和六個老尼姑住一間,住持和一個老尼姑住另外一間,一個晚上我都無法合眼,拿著父親的腕表,想家想父母,我想父母此時也和我一樣,無法入睡吧;想完家人想功課,想到功課我就頭大,同學們都學會了,學通了,輕鬆地寫著作業,而我本來就沒學通,現在又在這裏荒廢光陰,帶的書本也不讓留下,想起來就恨那老和尚,什麼大師?不通情理的木訥老和尚,佛祖是不會令你成正果的。正痛罵中,聽到了打板聲,我一看表,淩晨三點,大家就都起床了,原來在這裏,打板聲就和部隊的軍號聲學校的鈴聲一樣,指揮著作息,大家互不言語,輕聲地快速洗漱一陣,又互不言語,出去邊走邊排成一隊,上早課去了。誰也沒有驚擾我,也沒人督促我起床,但我實在覺得被窩又冷又潮,沒什麼可留戀的,隨後也起床了。洗漱後,我才悲哀的發現,這群老尼,全是禿頭,整個屋子就沒一把梳子,我無法完成頭發的梳理,胡亂抓了幾下,感覺這可真是煩惱絲啊!我在屋子裏觀看著大家簡單的東西,除了一些薄厚不一的經書,有些人還有家人的黑白照片,我不知道這些人因為什麼原因出了家,但我實在不能容忍她們拋棄家庭拋棄愛,不與家人共榮辱,找著借口躲在這裏圖清淨,她們也不主動和我交談詢問,我也不想和她們交談,所謂道不同不相與之為謀。等到五點半,大家回來,有人放下手裏的經書,經書一般是放在上課的地方,攤在桌子上不往回帶的,可有些人還想念熟一些,就帶回來了,是預備加班鞏固的。接著大家就又出去了,排成一隊,我也尾隨其後,這次是要“過堂”了,就是吃早飯。不分男女,三四十個僧尼,排列整齊地默默有序地進入齋堂,走到齋堂跟前,我抬頭一看,門頭上有“五觀堂”三個字的牌匾,在這裏,食堂就叫五觀堂,慢慢才知道,五觀是指:一、計功多少,量彼來處。二、忖己德行,全缺供應。三、防心離過,貪等為宗。四、正事良藥,為療形枯。五、為成道業,應受此食。大家進入齋堂內,依次站在擺好碗筷的位置,仍不坐下,由僧值念“供養咒”,再由悅眾念“供養咒齋偈”,眾人一起念“南無阿彌陀佛”的法號,接著開始念發願詞,再由悅眾念“食存五觀”,之後,大家才開始用餐,我看表,六點半。早飯很簡單,淡鹽水煮的土豆條加白菜,還有比較稀的玉米麵糊糊,負責填菜填糊糊的師父,各提著菜桶糊糊桶從僧尼的身旁走過,你若要加菜,就用筷子指住碗內中部,若要加糊糊就用筷子指住碗內靠上的部分,若要吃好了,就把碗筷遺留飯漬吃幹淨,或加水喝幹淨,把碗筷擺成開始的樣子,坐在那裏等其他人吃畢,一直都不說話,等大家都吃完了,由維那擊引馨,誦“齋結咒”,大家再誦“南無阿彌陀佛”的法號,才依次離開齋堂,所有僧尼的衣服長短不一,住持的長些,叫長衫,上衣下邊及到足麵,其他人的為幹活方便,過膝的叫二衫,不過膝的叫三衫或中褂,但就兩種顏色,麻黃色和青灰色,隻有我還穿著來時的衣服,和大家走在一起,格格不入。上午,大家各幹其事,沒人吩咐我該幹什麼,大概是住持想像古時候的大師一樣,考驗弟子的悟性和忍耐性吧,她想讓我自覺的和大家一起幹活,當然,這隻是我自己的猜測,我偏不自覺,我就故意不幹活,回去坐在蒲團上,心想:若要課本在就好了。我可以背定理、背公式,也可以做作業題,可現在什麼也幹不成。無聊的我就開始出去亂轉。

我了解到五台山是文殊菩薩的道場,原名紫府山,之所以稱五台山,是因為分布在台懷鎮周圍的五個山峰不怎麼尖聳,山頂像平台一樣,所以就稱五台山了。這五個台分別是:東台望海峰,海拔2795米,有望海寺,趙樸初曾題“東台頂,盛夏尚披裘。天著霞衣迎日出,峰騰雲海作舟浮,朝氣滿神州。”;南台錦繡峰,海拔2474米,有普濟寺;西台掛月峰,海拔2773米,有法雷寺;北台葉鬥峰,海拔3058米,有靈應寺,由於北台海拔最高,上麵溫度低積雪難消,康熙曾抒情懷:“朔雪晴猶積,春冰暖未融。憑虛看陸海,此地即方蓬。”北台附近有“華北屋脊”牌坊。在五台山上分布著大大小小許多寺院,自東漢永平年起,曆代修造,唐代最興盛,有大小三百座寺廟,後經變遷,大勢破壞,僅存四十多座了。寺裏佛像宏偉,氣宇森嚴,素有“五台歸來不看廟”之說。我們住的南山寺,位於台懷鎮南,海拔一千七百多米,周邊有鎮海寺、明月池、佑國寺、觀音洞。有人說南山寺創建於五代後梁,更多的人說建於元代,管它呢,我無從考察。南山寺有七層,上三層下三層,中間一層,石雕石刻琳琅滿目,中券洞上方有“信天由命”四字,我覺得下麵應該補充“胡說八道”四字。大雄寶殿內有慈禧禦賜“真如自在”的牌匾,我對這四個字的理解朦朦朧朧,聯係我自己的處境,想念書沒得念,一點也不自在;再一想,書也不用念,吃了飯亂轉,還真是自在。嗬嗬,無聊呀無聊-----我發現這裏的對聯挺吸引我,於是我開始到處記對聯:“諸佛法無邊,十方皆普度”“不費功夫不費錢,一句彌陀最方便”“但求一念無間斷,何愁不到法王前”“白雲芳草自知心,綠樹青山皆妙趣”“願消三障諸煩惱,世世常行菩薩道”----不知不覺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了。中午十一點,開始吃午飯,午飯是淡鹽水煮土豆條加豆角,還有個頭不大的玉米窩窩、高粱窩窩。我不喜歡吃高粱窩窩,就隻吃了一個玉米窩窩,就早早結束用齋,而其他人還在默默地大口大口地吃著。

一下午,我在山頂轉悠,看到山下有村人挖地,也有僧人種菜,還有許多牛羊悠閑地散在山坡上吃草-----,切身體驗了“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下到山間,找到了一處好風景:幾片小而整齊的梯田裏,碧綠的白菜旺盛地生長著,旁邊石頭砌成的扭扭歪歪的水渠裏流淌著清澈的山泉水,“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我以為隻有書上才有,如今看到了這種意境的真實畫麵,真想有個照相機把這難以言表的景色照下來。我的心情一下開朗多了,我雙手捧起清澈的泉水,四處亂揚,自己大笑大唱:“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let-us-start-at-the-very-beginning,a-very-good-place-to-start,----doe,a-deer-a-female-deer,ray,a-drop-of-golden-sun-----”痛快地玩著,發現肚子好餓,一看時間快六點了,我想,到吃晚飯的時間了吧,就趕快回去,看到大家幹完活回來,洗手洗臉,默默地出去,自動排成一隊,我以為要吃飯趕緊尾隨其後,結果不是朝向五觀堂而去,而是另一個方向,原來大家又晚課去了,晚課從晚七點到九點,那什麼時候吃晚飯啊?!等到九點她們回來,我才弄明白,這裏大家一天隻吃兩頓飯,過午不食,怪不得他們中午吃那麼多,我餓得肚子像被掏空了一樣,實在難受,恨自己耍脾氣,不和大家交流,害了自己,所以不論什麼時候,都要養成和大家打成一片的習慣,不要鶴立雞群,獨立獨行,要學習魯迅的拿來主義,多聽,有用的留下,沒用的再扔。現在沒辦法了,我就隻好大量喝水,誰知越喝越餓,喝得我滿頭大汗,又不停的排尿,旁邊一個老尼,晚課後還要做自己的功課,嫌我多次喝水多次排尿繞來繞去,騷擾了她,就開口對我說:“你靜坐或靜躺吧,心靜自然涼嘛。”沒辦法,我隻好按她說的辦,坐在那裏,閉目一想,想起昨天晚上也沒吃晚飯,可昨晚,我因為種種事情,心情不好,躺在那裏,拿著腕表,想我的父親,沒感覺肚子餓,糊裏糊塗過去了,今晚好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