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高考製度後,我們這兒的縣城裏召集了少有的幾個正牌老老師,成立了一個重點中學,從各村小學招考優秀小學畢業生80名,分兩個班到重點中學上重點初中,我依靠嚴老師的諄諄教誨、悉心點撥,再加上我自己強記硬背的功夫,榮幸地考了進去,由於家離縣城遠,我成了住校生。
母親七湊八湊,湊了兩套被褥行李,她大學我中學,我們陸續接到的錄取通知書,在左鄰右舍的嘖嘖稱讚聲中又陸續各奔各的學校了。第一次離開家,一切都得自理,我在家就喜歡幹活,喜歡收拾東西,此時住校,倒也沒有過多的不便,可有好多人就理不清頭緒,特別想家。我們的宿舍,一張大炕,一共住十三個人,這十三個人中,明顯地,在家為老大的就比在家為老幺的要能幹,且有主見,她們遇事不用找人商量,自己就掂量著辦了,而老幺們總喜歡說:“這讓我問誰呀?”“媽媽不在,我自己也不清楚呀!”等等,但不管你是老大還是老幺,在這個宿舍在這個大家庭,大家要一起度過初中三年,以前是初中二年製,自從我們這一屆開始,初中改三年了,我們兩個重點班,分01班和02班,兩個教室緊鄰著,開設的課程也都一樣,主要是語數外,其他地理、曆史、生物、政治,音體美都有,特別正規。不幸的是,我們01班的語文老師也就是班主任,和02班的班主任差遠了,02班的班主任是一個和嚴老師一樣的女老師,雖挨過批鬥,但她也是正牌大學生,有文化,有素質,戴一副透明邊框的近視眼鏡,穿一身深藍色的衣服,對同學總是笑眯眯的。我們總能看到,上她的課時,鈴聲還沒響,她就夾著書本笑眯眯地站在教室門口等同學進教室。我們也常能聽到她對學生的溫柔教誨;而我們的班主任是縣教育局局長的外甥,他個子高大,臉色發紅,是剛從‘農中’畢業的年輕男生,【農中是我們縣的二年製高中】常穿一件藍色緊身上衣,和黃色寬大的舊軍褲,不小心會把紅腰帶的兩個頭一長一短的露出來。他也常在教室門口等同學們進教室,但他總是對我們高聲叫喊,有時甚至是粗話連連。除了班主任不同,其他任課老師兩個班是一樣的。開學一段時間後,有些家長到教育局反映考試不公,說本來招考小學生,結果自己的孩子落選了,鄰居的初中畢業的孩子考上了。教育局派人到我們各村查了我們的底細,結果發現:我們中許多同學都是二年製初中畢業後改了年齡以小學生的名義考進來的,因為他們的考卷都把小學生難解的題目用中學的方程解出來了,這樣查過之後,教育局要遣退他們,讓考分排在後麵的真正的小學生入學,還家長一個公道。可學校也有難處,因為各科已開課,有一段進度了,重頭再來,不妥有難處,如果遣退回一部分,再招進來一部分,這樣上過課的學生和新入學的學生同處一個教室,,那和現在的局麵有什麼兩樣,最後還是‘維持原判了’,隻不過把他們的年齡改過來了,結果年齡最小的都比我大三歲,由此可見:把多少真正的小學生被這些大哥哥大姐姐們擠在了重點學校的重點班門外。
那時我們的老師講課水平都很高,其中講課最有趣的是英語老師,同學們背後稱他“外教”。他叫郭仁智,五十多歲,背有點駝,卻也很精神,上大學時原本是學俄語的,英語老師缺,就改教我們英語了,他從來不逼我們去死背,不像現在我接觸的年輕的英語老師,讓學生死背單詞,背不會就叫到辦公室,一陣曆罵,再不行就一陣敲打,看上去也是師生都費勁。而那時我們的英語郭老師,他講第一節課時,就先用俄語:“達瓦立時哈嘍嘍說”和我們打招呼,然後說:“我是俄語畢業的,你們也知道,是學校英語老師缺,不得已趕鴨子上架,讓我教你們英語了,我可是現學現賣,給你們每講一節課,我都得在課前現加工,剛學會記會就上台講給你們聽,但有一點,我年齡大了,講完就忘,所以你們必須當堂學會記會,否則下課再問我,我也不知道了。”我們就信以為真地拚命把他課上講的東西都記牢,他好像也怕我們記不住,學起來有壓力,以後反感就放棄不學了,所以他第一節課就隻講了三個字母:r、e、d,反複地教我們念這三個字母,然後分大小寫的練習書寫;隻教了我們一個單詞red,紅色的,又反複念這個單詞,寫這個單詞,他還指著坐在前麵一個同學的紅帽子念“red帽子”,同學們記得很輕鬆,快下課時,他就讓我們拿出紙和筆,說要考試了,讓我們默寫所學的三個字母和一個單詞。下課後男同學們學著老師也指著那個同學的紅帽子“red帽子”“red帽子”不停地念,有女生還照貓畫虎地指著穿紅上衣的同學“red上衣”地念,感覺英語不像想象中的難學,倒像是幾門功課中最簡單的了,因為人人都認為自己的當堂考試很圓滿。第二節課他又講了四個字母:f、l、a、g,又是反複地念和寫,又教了一個單詞“flag”旗幟,仍然反複念寫這個單詞,同學們很快就記會了,都渴望老師再多教一些,可老師詭秘地笑笑:“我課前就學會這麼點,等我下節多學會點,再教你們。”其實他要的就是這個同學們渴望學習的效果,剩下的時間還很多,同學們很自然地把昨天的單詞和今天的相加,發現頭腦裏僅有的兩個英語單詞可以像“red帽子”一樣組成“redflag”,紅旗,問老師可以這樣組嗎?老師疑惑地問大家:“red這個單詞學過了嗎?”同學們一致回答:“昨天剛學過的。”他拍拍自己的腦門:“我可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啊!不過,如果學過了,那就可以組,組在一起,當然就是紅旗了,沒錯。”同學們看到他一點開玩笑的表情也沒有,就更加謹慎地將兩天所學的字母、單詞一起複習,牢牢記住,一連幾天下來,老師課上講的內容在逐漸增加,但他總是狗熊掰棒子,講後麵的,忘前麵的,無形之中逼著我們自己不停的自我複習,並且自覺的養成了溫故而知新的習慣。不過他當堂考試已成慣例,一直沒忘掉。
等到後來講到複雜的語法知識,如果與前麵所學有聯係,老師常常在課上很自然很準確的提到:“這個知識點是上個月*日*點講過的。”每當月考完畢講卷子時,他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過,卷子已發到同學們手裏了,他卻能準確地提到:“某某某,你這個問題錯了吧?”並能把某某某的錯誤答案一字不差的說出來,與正確答案作比對,這樣,某某某同學再也不會犯這個錯誤了。同學們對他佩服的很,英語自然學的很棒。後來我們這兩個班的學生成了我們縣,甚至我們整個地區第一批懂英語的人才了。因為我們放假回到各地,發現當地初中因為沒有英語老師,英語課就不開設了,取消了。那時一經對比,就發現不開英語課的中學沒有生機,是低一等的中學。可見,學校的興旺,離不開老師;學生想要學到更多的知識,也離不開老師;一個國家所需人才的培養,也是離不開老師的。
自從母親上了大學,我又上了縣城的重點中學,父親就又當爹又當媽的照顧弟弟妹妹和小弟弟了,起初奶奶因為父親不聽她的話,沒有把母親留住而心生怨氣,爺爺和小姑勸她過來幫忙,她也不肯,她說:“我倒要看看,那個壞小子不聽我的話,是對還是錯。”她冷眼旁觀地看父親忙裏忙外,後來她實在不忍心看自己的寶貝兒子忙得昏天黑地了,就被迫無奈而又義不容辭的拋下小姑和爺爺,住到了我們家,負責起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的日常生活。父親沒有了後顧之憂,才一心撲在工作上。
父親是“紅旗礦”的開國功臣,他經曆了由人用大簍子將煤爬行背出礦井出口,到擴礦半機械化出煤的全過程,目睹了身邊許多老礦工因事故而喪失了鮮活的生命。憑經驗他總結了礦井漏水時有什麼先兆,礦井塌方時有什麼異常聲響,靠著他嚴謹的求學態度,以及他原本中專畢業的基礎,他又自學了許多關於采煤技術的書籍,並自己撰寫了紅旗礦的《安全知識條例》,親自用大木框裝裱出來,擺放在大門口。不久他被工人們順理成章的推舉為紅旗礦的安全礦長,自從他抓安全開始,他製定出了好多有效的新規矩,比如,凡礦上新招來的礦工,必須進行安全知識培訓、自救互救知識培訓,培訓過關才可下井,培訓的理論課程、實際操作課程都是他親自編排的。他又規定:礦工不可連續加班。那時人們家底窮,孩子又多,礦工為了錢,連續加班的人很多,和父親一起進礦的一個大叔,就是因為上完白班又加夜班,勞累的不小心絆倒了,摔在纜繩上被絞車絞死了,就像現在司機不能疲勞駕駛一樣,父親一聲令下:任何礦工不許連續加班,不許帶病上班。起初,工人們看到別的礦上有人一個月連加好幾個班,開資多,眼紅,對父親的規定有怨言,他們集體到父親辦公室提出抗議:“為什麼不許我們加班?不為掙錢誰做礦工?”後來父親又撰寫了《金錢與生命》的文稿,召開全礦職工大會,他利用本礦曆年來發生的因加班而造成的傷亡事故實例,理論加實際的講解,告誡人們:“錢固然重要,而生命更加重要,錢是為生命服務的。沒了錢,隻要生命在,就可以再掙,而沒了命,再多的錢也是買不回來的。”他把文稿打印出來發給每位礦工,在他苦口婆心的教導下,人們的認識逐步提高了,父親所在的紅旗礦創下了一年無死亡事故,三年比周邊礦事故發生率降低66%的成績。別的礦還聘請他去做提高安全意識的演講,他被評為當年的縣勞模。他又利用所學的采煤技術知識,結合本礦的實際情況,將礦上購置回來不能使用的機器加以改進,又將井下巷道的設計加以改進,使生產大大提高。所以在那個礦上人才缺乏的時期,他又兼著生產技術礦長的職位,既抓安全,又抓生產,忙得井上井下的奔波,家裏的事自然就關心的少了,奶奶常抱怨他:上不管老,下不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