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茬學生,雖不像小姑她們一天不學習,除了勞動,就是練大刀練紅纓槍,但學習的時間也不太多,大部分時間排演節目,練武術。隻是我們幸運地遇上了嚴老師,學的東西多些,其他班的學生,就和我們差遠了。
如今換了班主任,原來期盼的語文課也讓同學們失去了興趣,嚴老師講語文課,遇到成語典故就能講出原委,比如“南轅北轍”呀,“鑿壁偷光”呀,“毛遂自薦、三顧茅廬”等等,她都能信手拈來,把涉及的故事講得有聲有色,同學們也聽得如癡如醉,上一節語文課,我們能增長許多知識,而且還對我們的人生、道德、性格的培養有影響。而如今,語文老師每節課花一大部分時間讓我們查字典,雖說同學們很快查完了,想聽她講課,但她爬在講桌上,自顧自的眯著眼睛似睡非睡,有幾個膽大的同學主動說:“老師,查完了,查完了。”結果她也當沒聽見,仍然不動一下。無聊的同學們就開始在下麵說話,課堂紀律就亂起來了,她也不維持,等到半小時過去了,她才敲敲黑板檫,同學們立時安靜,期待地瞪大了眼睛,結果她合住了課本,講了十五分鍾的家長裏短,我們從她那裏知道了誰家的媳婦和誰家的婆婆吵架了,誰家的狗偷吃了誰家的雞,誰家又把誰家的狗偷吃了等等。
新的班主任姓蔣,是蔣家莊的。我們學校附近有三個山村:上窯頭村,下窯頭村和蔣家莊村,蔣家莊村離學校最近,仗著她哥哥是公社書記,她當了民辦教師。我們一直都不確切的知道她的學曆,但我們都知道她不愛學習,比如她不會拚音,不會查字典,教我們好長時間了,仍然不會拚音,不會查字典。她在課下就和我們說過:“我最不愛看書了,看見書就頭疼。”這樣一個積極向上的班,就開始有部分同學學著她的話:“看見書就頭疼”,開始不求上進了,並且還以“不想看書”為榮,成績開始滑坡,我原來語文80,算術72的分數就倒數了,漸漸地,我的名次開始攀升,不是我進步快,而是一部分人滑坡快。
嚴老師看著自己親手帶上來的學生,由一個團結、上進、求知欲強的整體漸漸滑向榮恥不分、以無知自居、懶散、自甘墮落的一盤散沙,她心痛,還想力挽狂瀾。在她所帶的課程中,像音樂課、自然課上,她還利用剩餘時間幫我們糾正思想,“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甚至還幫我們講解語文課內容。這樣時間長了,有些不把口風的同學就反映到了蔣老師耳朵。在一節音樂課上,嚴老師正講著語文知識,蔣老師就一腳踹開教室門,她雙手叉腰,破口大罵:“姓嚴的,我已經忍你很久了,你這樣在學生麵前炫耀你能耐大,是貶低老娘嗎?老娘就是無知、就是不會教,也輪不上你這樣背後來陰的!”那架勢,隻要嚴老師還口,就會大打出手,嚴老師麵對這個小字輩,就像秀才遇到兵,她無話可說,夾起書本默默地走出了教室門,而蔣老師還不罷休,繼續追出去,更大聲地叫罵:“你個天生的挨批鬥貨,沒人批你鬥你,你還癢癢不成?等明天告訴我哥,再批你鬥你個十回八回,看你還癢不了,你個破亂貨,得意個啥?”教室裏同學們都站起身從玻璃窗向外看,之後一陣唏噓,接著一致追問:“是誰出賣了嚴老師?是誰出賣了嚴老師?”於是“叛徒,叛徒”連聲不斷。從此,嚴老師就隻在自己的課堂上講與之有關的知識,再不涉及一點語文知識,同學們也再不敢提問一點語文的不懂的問題,就是這樣,嚴老師的課也依然是同學們渴望並期待的課,尤其是自然課。
有一天上午,第一節上算術,第二節上語文,第三節就是同學們期待的自然課,上課了,可遲遲不見老師,平時她總是鈴聲響前就站在教室門口了,今天是為什麼呢?十分鍾過後,同學們就嘀咕:“嚴老師哪去了呢?嚴老師去哪了呢?”有同學提議:“班長,你去叫一下嚴老師吧。”班長說:“我才不敢呢,上自習吧。”終於,我壯著膽子出了教室,我想改變同學們對我的看法,他們認為我是膽小鬼,不敢做任何事,他們喊我“不會走”,我也不敢反駁,更不敢反抗。如今,班長不敢做的事,我做了。我幻想著,當我和嚴老師一起進教室時,同學們會驚奇,對我另眼相看,說不定以後再也不叫我的綽號了。我提心吊膽地走向嚴老師的“家”,從窗戶外麵,我喊了兩聲:“嚴老師,你在嗎?”沒聽到回答,我把耳朵貼在窗台處,仔細聽,才聽到了她痛苦的呻吟聲,我立刻衝進門去,看到了小炕上蜷縮著的嚴老師,地上有嘔吐物,我用手一摸她的額頭,真燙!她發燒了,我學著母親給我退燒的方法,用毛巾沾了涼水,放在她的額頭上,接著像大人一樣吩咐她:“別怕,嚴老師。”然後我衝出學校,很快找來了萬能的母親,當母親給她測體溫時,我就麻利地打掃了地上的嘔吐物,母親接著給她打針吃藥,我才仔細看了嚴老師的“家”,小炕上就是她簡單的行李,一鋪一蓋一枕頭;鍋台上有一隻小鐵鍋,鍋內是一隻大碗一隻小碗,一雙筷子;風箱旁邊是幾個粗糙的無蓋小木箱,裏麵有麵袋子;正麵靠牆是一張方桌,上麵有紅墨水瓶,插著一支蘸水筆,旁邊是一摞作業本,桌角有一個竹皮暖壺;另一側牆上掛著一些以往學生的製作,有竹管樂器,有泥巴大頭娃娃,有草做的房子,還有用廢舊電石燈做的《紅燈記》裏李玉和的探照燈,等等;靠門口有一隻鐵桶,裏麵有水,大概就是老師的水缸了,家具就這麼簡單,整個小屋被她收拾得幹幹淨淨。嚴老師燒退了,母親用手示意讓我出去,我以為嚴老師要休息,就躡手躡腳出了門,可母親為何不一起離開呢?我縮在外屋牆角,偷聽她們二人的談話。原來,母親和嚴老師很熟,平時母親看醫學書,有不懂的地方或不認識的字,全來和嚴老師討教,母親還教嚴老師怎樣做北方菜,給嚴老師理發。不過她們的交往從不聲張,因為表麵上母親還是要和她劃清界限的,此時她們又融洽地小聲交談了。我悄無聲息的走出去,心想,她們的克製能力可真強,母親在家從不提起她認識嚴老師,而嚴老師在學校也從未對我以及任何人提起她認識母親。
從嚴老師的“家”出來,我的話語不自覺的變少了,其實我原來也因為是插班生話不太多,這下就更不想說話了,我自己也找不出原因,就是沒心情說話。因為話太少,蔣老師認為我不是活潑型學生,當學校排演節目,要挑選學生當演員時,其他老師都點我的名,都說我記性好,記台詞快,可蔣老師就是不同意,於是節目組沒有我。沒過幾天,學校又成立武術隊,專挑身材單薄的,就有我了。我們的武術老師很有能耐,他能倒立繞操場走一圈,並且不用任何輔助工具,就能飛越出學校操場的圍牆,同學們很佩服他,所以武術隊的男生女生都練得特別認真、特別起勁,老師也教得特別上心,他為我們每人都買了布腰帶,每天都詳細的吩咐我們吃多少飯,叫吃多少我們就吃多少,雖沒人監督,但我們從不多加一口。他叫我們用布腰帶把腰纏多緊,我們就纏多緊,他說睡覺也不能放開,我們就睡覺也不放開。他叫我們幾點起床練,我們就幾點起床練,大家自覺遵守,都希望有遭一日能像老師一樣,飛簷走壁。如今,這麼大年齡的我身體依然很柔軟,現在流行練瑜伽,別人練很長時間做不來的動作,隻要對我解說解說,我就能一步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