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曲折艱難的入學 嚴厲博學的老師(3 / 3)

領上新書後,我回家假裝與弟弟的書對比,其實我是仔細地把他的書從頭至尾地看了一遍,他的一年級的書在他學會的同時我也學會了,就是這二年級的是一空白,我打定主意,以後二三年級的一起學。

我的班主任是一個個子不高、麵無表情的女老師,她名叫嚴嵐,年近四十,梳著齊耳短發,裏麵夾著少量白發,細細彎彎的眉毛下,是一雙小而有神的眼睛,看人時目光如炬,小鼻子大嘴巴,講一口流利的好聽的普通話,她說話時露出許多牙齒,由於牙齒顆粒小又密,顯得數目多。看慣了北方女人紅撲撲的臉,再看到她整張沒有血色的灰白的臉,我們個個都怕她。她常穿一件寬大的藍上衣,把裏麵白襯衣的領子翻出來,顯得幹練而又特別,常穿的鞋是一雙黑色方口的一根帶的白塑料底鞋,走路時從前麵看挺有精神,但從後麵看時像是在趕時間或是想要逃跑似地。她不是本地人,但她能在和學生見麵的第二天,準確地叫出每一個人的名字,更讓我們佩服的是,她一看你的長相,結合你的名字,就能說出你的姐姐是誰誰誰,你的哥哥是誰誰誰,這些姐姐哥哥都是她教出去的學生,有的她教完都三五年了,她還能一一對號入座。她原是南方一個大城市裏一所理工大學的教授,聽說她能講兩種以上的外國話,她父親是一大資本家,被關進牛棚了,三十來歲的她被左下放右下放,從大城市到中等城市再到小城市,最終輾轉到了我們這個山村小學,才安定下來,這一呆就是五六年。她隻身一人,住在學校菜地旁,就是先前我以為是放農具的那兩間小房子裏,教出去的學生無數,據說誰也沒進過她的“家”,可能是,一來她沒邀請過,二來學生誰也沒主動要進去過。在這五六年裏,哪個村被上麵的領導擰得緊了,哪個村的村幹部就找她談談,說三兩天內要“鬥”你一回,你有個思想準備,說完搖著頭走了,大概是因為他的孩子被她教過或正在教著,有點不好意思。於是第二天,她就把她自己寫好的批鬥稿,交給班裏膽大的一個男同學和一個膽大的女同學,每人一份,並教會他們怎麼念,然後再自己寫好條幅,布置好批鬥會場,就等批鬥她了。批鬥的次數多了,她也麻木了,而批鬥他的人,也因為低頭不見抬頭見,對她也不怎麼“狠”了,剛開始幾年,拳打腳踢吐唾沫是難免的,可後來人們懶得動手了。一場批鬥像演一場大戲一樣,開頭、中間、結尾依次序進行,開頭先把她身上貼滿大字報,五花大綁的安頓在會場中央,她就熟練地做出低頭彎腰老實認罪的樣子,然後村幹部慷慨激昂地講話,接著男學生、女學生的代表聲音洪亮不太流利地念批鬥稿,最後率領大家一起高喊那幾句熟透了的口號:“打倒資本主義!打倒臭老九!誓將無產階級文化的大革命進行到底!”批鬥就結束了,然後大家就照常生活。

有一次,批鬥會結束後,為了恭迎檢查批鬥的工作人員,晚上在廠子中央放電影,結果負責人怎麼也放不出圖像來,想看的人們急成一團糟,最後還是參加批鬥的村長,硬著頭皮去請剛被批鬥的嚴老師,她來擺弄一小會,幾個鮮紅的“紅色娘子軍”字樣就隨著音樂,出現在熒幕上,我不知道那些工作人員作何感想,我也不知道村長作何感想,我更不知道嚴老師有何感想,我就知道大家興高采烈的有電影可看了。

剛上學沒幾天,班裏以及學校裏的同學就和他們的家長了解了我這個插班生的底細,知道我是因為不會走才這麼大了上學,於是無論上學的路上還是放學的路上,他們大老遠就齊聲喊我:“不會走!不會走!?”我就加快步伐快速進班或快速進家。

小弟弟每天淩晨開始定時哭鬧,我一來嫌他吵,二來為避免被同學喊:“不會走”,就用暖壺水泡點頭天的剩飯,隨便吃喝兩口,早早地到學校了。進班後,隻有嚴老師一個人,灑水、掃地、搬放桌凳,最後生爐火,確信爐火著了,她才離開。起初幾天,我怯生生地看她做這一切,後來,我就幫著灑水掃地,她生火爐,再後來,我去得更早些,這一切我搶先全幹了,等她進教室時,已是幹幹淨淨,暖暖和和。我一個人坐在我的座位上,等待上課,她看了我,也不說話,笑笑關門走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笑,感覺她笑起來也挺好看,她走後,我一個人不停地猜想她的內心世界:她想爸媽嗎?她的“家”冷嗎?她晚上一個人睡覺害怕嗎?她想找對象結婚嗎?她想有自己的孩子嗎?一切的一切,不得而知。

現在十五六歲的孩子,還在家撒嬌,耍賴,當小孩子,而那時七八歲的孩子就是大人啦,尤其是家中老大,成熟更早,拾柴打炭,生火做飯,都會做。生火爐的柴和炭就放在教室的後麵,炭用沒了就到學校的大炭堆去拉,柴沒了就全班學生不上課,到山上、到地裏去拾柴,一人一抱地抱回教室,也有極個別同學偷懶,回家玩去了,等時間差不多了,就從家裏抱一捆柴到學校。那時老師極少,拾柴時沒有老師跟著,照現在學校的規矩來看,那也是一個安全漏洞,孩子們用木棍互相紮傷怎麼辦?在山上互相打鬧摔下來怎麼辦?有人用火點燃山草怎麼辦?而當年沒人管這些問題,甚至孩子們出去拾柴時老師也不講這些注意事項,隻一聲:“出去拾柴。”大家就衝出教室,分布在山上、田野上了,男女孩子誰也不互相打鬧,就隻搶著拾柴,比誰拾得多,跑來跑去,大汗淋漓。我和我現在的學生課下講起我童年拾柴的事,他們都笑成一團,說:“那時候的您們可真是‘傻’的可愛呀!”

班主任嚴老師對我們的要求極為嚴格,首先她要求每個人都要講衛生,她安排了值日生,每天把教室、教室門口,都打掃得幹幹淨淨,哪一組沒掃淨,就連罰三天,她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每天課前,她親自檢查我們的手、臉、衣服,她在教室門口放一盆水,誰的手不幹淨,立刻去洗,她自己給火爐加炭後就洗手;上課用粉筆寫完字,要翻書時也洗手,她自己的教科書齊楞板@,幹幹淨淨,她也要求我們不能把課本弄髒弄皺,更不能在課本上亂寫亂畫,作業本也一樣,她批改作業時,發現誰的亂寫亂畫,就毫不客氣的撕掉,重寫,那時紙張很精貴,家裏又經濟條件有限,誰也怕撕;發現誰的作業本皺了卷了,就壓在最下麵,等發下來時,就展了,該同學也很不好意思。她再三強調:“這些細節不注意,你們不會成大器。”每天上課,她都要求我們坐得筆直,聽課時兩手背抄,寫字時要三正:“人坐正、本放正、字寫正”,她手裏提著教鞭(一根細竹棍)來回巡視,發現誰沒坐正,就敲誰的背,誰的字沒寫正,就敲誰的手,直到後來上中學、上大學,我們這群被她教過的學生,都習慣性地保持著她的作風和規矩,全班學生,除了我是先天近視,別人都是‘二點零’。我們後來同學聚會,提到最多的就是她。從她那裏我們係統地學會了漢語拚音,還學會了普通話。除了算數老師是另外一個男老師,其餘課程都是班主任兼著。音樂課上,她教我們識簡譜,還用瓶子樹葉等各種材料製作簡易樂器;自然課上,教我們製作萬花筒,並講它的原理,我們聽得一知半解,充滿好奇,她就說:“想完全知道為什麼嗎?好,那就一定要好好學習。”她用小盆盛了水,放一塊水銀鏡進去,教室的牆上就有了彩虹,同學們‘哇’‘呀’的驚叫著,她就用衣服遮住照進教室的陽光,彩虹立刻就消失了,我們又迷惑了,她就又說:“想完全知道為什麼嗎?好,那就一定要----”同學們立即附和“好好學習”。自然課成了同學們最期待的課,以後的自然課上,我們陸續聽了牛頓的故事,瓦特的故事,知道了地球是一顆星星,知道了白天黑夜是怎樣形成的,知道了火山噴發,知道了地震,等等,還有許多一知半解的知識,和許多象‘基因,變異’這樣一知四分之一解的內容,這些都吸引著我們一直求知下去。我常常想:她的腦袋裏到底裝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事呢?要給學生一碗水,老師就的有一桶水,我想她肯定有一百桶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