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我開門的是一位綽約有致的姑娘。她衝我微微一笑,邀請我進來。房東太太正浸在柔光裏晾曬剛洗的衣服,看到我來了,打了個招呼。那條蘇聯紅先例行公事地吠了幾聲,便又俯身繼續添舐飯缽中的牛奶了。

房間裏的一切還是我走時的狀態,我也想起了我當初離開房間的心情。啊啊,當時,我送走了清子,失落地回到了房間,連掛在書架上的襯衫都沒有收,就提了些行李走了。而現在我又回來了——我感到在這個世界裏,好像除了季節的更迭跟房間內什物上的塵土外,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地,我又回來了。

人們已陸陸續續地返校。掩映在灰色枝椏中的宿舍樓上,已經有悅耳的吉他聲從窗台傳出。我踏著初春的陽光,在石板路上踽踽獨行。花花綠綠的男女擦肩而過,偶爾飄進耳朵裏幾句甜言蜜語。我駐足在當時和清子駐足的石板路的盡頭,眺望遠方,隻有氣勢恢弘的危樓與無法調和的藍色交織在一處,令人咋舌。為什麼不去找清子?可想我是多麼希望和他就在這偌大的校園裏不期而遇,然後抱在一起嗬!

我漫無目的地兜著圈子,像在失望地找尋離家出走的花貓。夕陽西斜時,我步行到市場,在貨攤上買了幾雙白襪,回去了。

新的學期終於如期而至。我見到了清子。她依然清秀而不失嫵媚;依然喜歡旁若無人地和同黨唧唧喳喳,依然喜歡旁若無人地讀書。我像欣賞平靜的湖麵上的倒影似的欣賞著清子,仿佛一說話,便會打破湖水的寧靜似的。我終於沒有跟她說話,其實在教室見她的次數也屈指可數,我終日呆在住處看書,一本接著一本。從《圍城》,《上海寶貝》到《金鎖記》;從《了不起的蓋茨比》,《莎士比亞悲劇集》到《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幾乎發瘋似的不擇而食。我的心底總感覺出現了塌方,需要拿點什麼將其填平。

數日的吃書令我神經疲倦,竟是我所不遽。我便在鬧市的一家酒館找了份侍應生的工作。工作時間是下午六點到晚上十點,還供給晚飯。我第一天上崗,老板扔給我一身行頭,從此,我便開始穿著烏黑的燈籠褲,在油膩的樓梯上跑上跑下了。酒館的生意很好,戀人,地痞,商人,**,學生以及和尚都是常客,偶爾還有韓國人。五點三刻我還端坐在教室裏聽社會學老師講安全套的銷售曲線是如何反映社會心理變遷的,六點整我便把自己打扮成小醜模樣出現在了五味陳雜的廚房裏了,想來真是滑稽。時間久了,我也漸漸對這份工作得心應手起來。想抽煙隻要隨便進入哪個食客的房間,說這個包間是禁煙的,必須按照飯店規定寄存於我這裏,就可以偷抽幾根了;想喝杯啤酒,隻要到庫裏提一瓶酒,告訴吧台哪個包間要的便可以享用了,到時自然會有人替我埋單。我也漸漸和一幫夥計,師傅和女服務員熟稔起來。這裏的女服務員很開放,巴黎時裝周也有得看。有個女服務員走路時喜歡將肩膀上的緊身吊帶扯得啪啪響。

九點左右的酒館門口,經常可以看到身著工作裝的男服女服在鋪著一層紅色光暈的街頭撕扯打鬧的場麵。就像監獄裏的放風一樣。我也和幾乎所有女服泡過網吧,喝過酒。一次下班後的酒席上,我抽身上廁所,一個長相平平的女生竟闖進來親了我一口。我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她,默然地走開了,感到有些尷尬。

最後,我終於是辭掉了這份工作,連老板都深表惋惜。當天晚上,我請酒館全體員工吃空了兩冰箱冰激淩。女服務員們圍著我,囑咐我一定要記得給她們寫信,特別希望是肉麻那種的。仿佛我要出遠門似的。師傅們都不約而同地用拳頭戳我肩膀,而後擁抱。當時的我,竟無限感傷。

我也終於從困頓中超拔了出來,也包括所有以前的。我還是沒有跟清子交談,仿佛我們都彼此恪守著一個信條,在沒到約定的日期之前都不許打破這種狀態似的。翻開那幾日的日記,有我對清子的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