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無香道:“他這麼一走,誰來認王府的事?”
淩寂天淡淡哼道:“他這樣子,說的話還有真假麼?總之我們不能離開此地,小郡主安危要緊。”
雲邁這一離開,暗中最喜的自然是阮千隱,心道他定是如當年那樣痛恨交加,百般無奈以至不顧而去。如此自己便可拋了顧慮,屆時隻要應付淩寂天一人;薛半儒、白霜衣和施無香三人,即可交給這些掌門;至於蘇玉陵那些鼠輩,叫峰秀帶幾名弟子對付便可。瞧那呂善揚,一直都無出麵的意思,將麻煩全推往自己固然可恨,不過既不出麵,自然也不能輕易讓他得了便宜去,到時朱綿櫳就隻落在自己一人手裏,豈不更好?想罷,朝朱綿櫳看去,正見她靜立不語,對雲邁的離去竟也不在意,笑道:“小郡主在想什麼?你倒是乖,用王妃牽製雲掌門來對付咱們,這下好了,人也被你逼走啦!雲掌門他念及舊情,也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任你誣蔑。隻可惜,本盟主偏沒那好心腸!”
朱綿櫳的腦中仍是蘇玉陵之前那落寞神情,又被雲邁的話攪得心亂,便似沒聽他說話一般,隻顧目光穿尋,卻發現蘇玉陵不知何時不在了原處,一下子便愈發慌了:“玉陵呢?”
那枯月見她若有旁騖,可怕她又在使心用腹,也不敢正麵與她為難了,便附和阮千隱道:“那阮盟主將如何處置這女子?難不成武林大會就要因她的搗亂而暫息甚至罷散?咱們幾派弟子的性命固然重要,可畢竟與台下眾位英雄不相參涉,怎能屈致各位隨我們一起與她這般強耗著?”
阮千隱道:“先生說得不錯,不過說處置那可不敢。阮某剛才已答應了魏掌門幾人,不會拿她如何,豈可食言哪?”說著走近朱綿櫳去,“所以此刻起至各位掌門回來的這半個多時辰,就請小郡主你進玉皇閣內稍作逗留,待索橋事情弄清楚了,咱們慢慢說話不遲!”他當下所想便是將她扣進玉皇閣內,派人悄悄把她轉至其它隱秘地方,到時了恒幾人回到大會,便可指說是被薛半儒他們攜了去。隻要人一到手,其它都一推了了即罷。
見阮千隱身影欺近,朱綿櫳才幡然一醒轉,警覺往後退去:“老匹夫,休想!”環顧眾人道,“我說了今日要在這兒站到底,不信的,盡管將刀劍往本郡主身上招呼!”
“師父不在,你還囂張什麼?”說話的是那衡山派門人,他心道此前師父對這女子處處讓辟,己派麵子被她折盡。此刻不針對她,更待何時?便朝身旁那斷手弟子道,“二師兄愣著做甚?你不是最記恨她的麼?”
那斷手弟子雖一直想報這斷手之仇,可之前已將雲邁“掌門之位也不在話下”聽了進去,又想到當下阮千隱在此,哪裏輪得到自己二人做主?一個不慎別將性命搭進去才是,說道:“此事已與咱們衡山派無關,三師弟無須插這個手!”便即將對方一拉,躍下了丘台。
阮千隱見著,朝朱綿櫳輕聲道:“小郡主向他們學著點,識時務者為俊傑,別急著說不!你可算一算,當下還鬥不鬥得過我?你不安分,就免不了一場惡戰,到時淩寂天、薛半儒他們便都可能落到我手上。武功再高,它也怕人多啊!隻你一人被我抓了是不是比這好許多?興許在你把真法告訴我之前,他們還能從長計議把你救出去!”
朱綿櫳道:“少羅嗦。我手下有千名侍衛這麼做,隻我一人也這麼做,與他人有何相幹?想叫我朱綿櫳妥協,做夢!”
阮千隱一聽,不由得心中一怒。當真是殺而不能、擒她不易、縱之不可!原以為最難應付便是她成百上千的侍衛,當下將他們阻在峽穀對麵已省去許多麻煩;即便真尋得上山,也已有了這些門派的人手來對付。卻不想還是那呂善揚說得對,她的這股倔勁才最叫人棘手。當下不願拖延了,暗暗朝司徒柏和通玄道長一使眼色。那司徒柏手快,劍尖即已抵在了朱綿櫳的臉頰,說道:“我看她的確不怕死也不怕傷,不過這小臉蛋兒倒是長得不錯,瞧我在上麵劃上七道八道,看還嘴不嘴硬?”說罷見她眉心一蹙,哈哈笑道,“瞧瞧,姑娘家就沒有不怕醜的!那就聽話少磨蹭,咱們也不為難你了!”
他話音一落,倏地身旁一道女子身影遊至,不備間自己長劍被叮的一聲架開。見來者一搭朱綿櫳腰間直往後退,至數丈之遠方立定身子。輕哼一聲,便要縱身去擒。
“都別過來!”蘇玉陵將劍握緊,橫在身前,“如此恃強淩弱,武林道義何在!”
司徒柏冷聲道:“武林道義,可輪不到你一個無名小輩來說!”
蘇玉陵道:“言下之意,你們這些人便要講道義了是不是!司徒門主,女子悅容,正如你男子重名,今日我若在此訛你、誣你,要毀你半世聲名,你又怎麼想?如你這般脅迫手段,哪裏還有半分掌門君子的風度?害不害臊!”待武林中成名人物,且先把話拿住再說!
那司徒柏一聽,麵色一陣尷尬,沉沉一哼,果然往回走去。
蘇玉陵稍鬆口氣,將劍往地上一插,抬手去撫朱綿櫳兩頰,細察下雖未見傷,心中卻仍不舍,一把將她抱在了身前。
眾掌門幾丈外一見,不禁怪異地皺起眉頭。
蘇玉陵忙又拿出帕子,要將她鬆開,卻反被她抱得緊緊的,道:“櫳兒別鬧,趁他們沒過來,我給你的手包紮。是不是這司徒柏傷的?”
朱綿櫳貼著她,觸身一陣熟悉的溫暖,不覺眼眶一紅:“我以為你生我氣跑了……”
“生氣?”蘇玉陵一笑,“我一輩子都不會生你的氣,你還不知道嗎?”
朱綿櫳靜默一陣,問道:“剛才雲邁的話,你可放在心上?”
蘇玉陵微笑道:“我就知道你要為這分心。他一番話豈是說你的?無非是說給他自己聽,又想說給你母妃聽。他自己可憐,便覺得世上之人都可憐。我一點不放心上,你也不許。”
朱綿櫳垂下眼去:“那我的話呢?”
蘇玉陵唇角一動,知她要問,一時卻不知如何去答,心中澀然。平日裏聽她說些連子舟的事情,並不覺如何,甚至為她能尋常看待過去而欣慰,因為一直清楚,在自己麵前她若總刻意地避而不談,才會是二人心結。隻是,像今日這樣被人忽然提起、她自己一瞬想起,而脫口說出的話,卻終叫自己悵然了。她的心底,是否常常如這般地冒出想子舟回來的念頭呢?若自己任性一點,是不是就可以問她“子舟真能回來,你要我還是他”這樣的傻問題?
見蘇玉陵不語,朱綿櫳一下又急了,正如當初逼著她說出心思之後的那股慌亂:“玉陵,我不知道一顆心能不能分兩半,可我待你的心意一定是完整的……你從不生我氣,但你難過,我……我真的不會說好聽的,你不要難過好嗎?”
瞧她眼中滲出淚珠兒,蘇玉陵心中不忍,便又想反過去安慰她了,卻聽得重重幾聲咳嗽,原是那盧信安朝這邊叫道:“我說你們兩個……兩個女子有什麼好說的?當下別再浪費時間啦,快些乖乖就範。”
聽得他言語間捎帶著的不自然,蘇玉陵轉頭朝朱綿櫳笑道:“瞧這些老家夥不耐煩了,櫳兒快收了眼淚。之前都好好的,偏被這些瑣碎小事斷了話端,可不可惜?”
朱綿櫳輕輕一吸鼻子:“你難過怎麼是小事了……你和子舟,我自己也有許多說不清楚。但如果你想聽,他們再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要理清楚說給你聽。我知道你明明在意了,隻是顧慮我的過去,總不對我……”
蘇玉陵一笑打斷:“朱綿櫳,現在到底是誰在意呀?”感情之事,本不可去析微究詳,當下三言兩語又豈能說清?其實隻要她著急自己、在乎自己,剛才那一瞬的悵然又算什麼?隻是瞧她模樣,聽不到一個令她安心的回答,怕是無法專注應付那些人了……便柔聲道:“櫳兒,我隻問你,你曾要隨了子舟去,與他共死,可如今,更願與我同活是不是?”
朱綿櫳微微一愣,輕輕道:“不然也不會去大理治病了……”
蘇玉陵道:“那就是了,我明白你的心便成,有些話無須說那麼清楚,知道嗎?”
朱綿櫳一聽,看著她眼中剔透目光,心內仿佛也忽若雲開,不覺淺淺笑了起來。站了好一會兒,忽的把手伸了出去:“再不包紮,血都快流光啦!”
蘇玉陵啞然一笑,便用帕子先清理她傷口旁的血漬。無意對上她抬起的雙眸,冉冉而動流視自己,那眼角分明掛淚,卻滿含盈盈蜜意,隻覺明霞可愛,心中不勝歡喜。她明明較自己早涉感情之事,卻稚氣未除仍餘三分,在自己麵前哭笑皆任著性子,這份天真爛漫,何嚐不是唯己獨擁?
眾掌門雖站離二人好幾丈之外,但也看得清她們一時嗟傷以對,一時又相視而笑,情昵不似一般女子間,其實也暗暗猜到了二人關係。雖然驚奇,一想倒也不足為異了:倘若是在尋常民間,不比世之男風頗盛、孌寵狎邪隨處可見,兩名女子相悅的確可說是駭俗了些。然行走江湖的女子,大多自有一份獨立與卓異,或藐視禮法,或追求本真,在乎江湖道義遠比介意世俗條框得多。且他們這些掌門,自認頗有身份地位,女子相戀絕不在其道教信條的指責範圍之內,真君子也好,假道學也罷,他們不容許自己如凡夫俗子或市井婦人,對此種被世人冠以荒唐之名的私事當眾誹謾。不過,見二人眾目之下仍這般哀柔纏綿、細聲密語,仿佛旁若無人者,也在所難免心生不適意與違離感,麵顯尷尬不耐之色。
那通玄道長拂塵一揮,便待喊話,卻聽阮千隱說道:“通玄道長且慢,咱們要成人之美!”說著朝二人看去,叫道,“鼠輩若還有話說,我阮千隱也不是不講情麵之人,便準你陪她一起進去!也可省老夫許多心,不用想什麼送頭發這等陰損法子,哈哈!”
蘇玉陵為朱綿櫳包紮好,將帕子一結,聽得阮千隱說話漸不遮掩,哼道:“盟主既有臉提這事,卻為何沒臉承認王府的事,五龍劍的事?各位掌門,難道你們剛才還沒聽清楚麼?這五龍劍根本不是如你們英雄帖上看到的那樣是他派弟子跋涉山川找到的,而是大會前不久,雲邁在這白雲山故意而為之。要是還不信,即刻便去那兒將機關拆個遍,好好瞧瞧是否是借那焦山銀針發射之力造設而成,新舊真假立判!怪隻怪有些人不問是非一上來便對櫳兒動刀動劍,害她有口難言,若在魏掌門他們下去前能把話說清楚,事情豈不是簡單許多!”
司徒柏眉頭一皺,又忍不住道:“動刀動劍到底怎麼啦?我看她可比會武的人還厲害著。你以為我會信咱們的人沒死?我們都願靜待結果了,對她還不夠客氣麼!我不過是劃她一劃,她若再不識相,便要捅她一劍!”
蘇玉陵一聽,目光掃向對方手中的四尺長劍,果見劍身隱隱帶有血漬,隻覺一陣寒心酸鼻:“你這叫‘靜待’?我們罪有應得,定甘心受戮!可事情未白,你動手算什麼意思?”冷笑一聲,接道,“傳說當年貴派祖師鑄的這把‘無功無過劍’,說的正是即便做不到除邪懲惡,也不可妄殺一人,若錯沾一滴血,便斷它一尺以正門風。其旨且淺且深,直至今日,貴派幾代掌門的俠義仍為人稱道。不過依小輩看,如今到了你這兒,這把劍也長不了多久,屆時隻剩個劍柄,你拿什麼傳至下任掌門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