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柏聽得四下有細細笑聲,還劍入鞘,沉聲道:“好!就算如此,你又何以認定銀針和寶劍皆是雲邁所盜,這一切都是雲邁所為?別說你曾親眼見著,咱們可沒有!”
蘇玉陵道:“這武林中能幾人有如此高的功夫偷得這些東西?再說若是別人所為,五方各派找了那麼多年的寶劍,這老賊又如何能在短短幾個月內找到?分明是為避尋仇又成一夥,竟還有臉居功,真是恬不知恥!剛才雲邁他便要承認,你們都沒瞧見麼!”
忽聽那通玄道長哼道:“我們瞧見的,是雲邁處處聽她、處處護她。別說話未出口,便是認了,也不能當真。她倒是會耍心機,既這麼厲害,不如再拿出點別的證據來得實在!”
蘇玉陵笑道:“證據?證據就是你們看到的她為何如此心機!其實你們就是不願相信,說什麼證據不證據的,縱是白紙黑字,我看也能視而不見,是不是!”
聽得“白紙黑字”,阮千隱心中倒是一凜,沉吟起來。顧違命與孫可道皆被朱綿櫳關禁許多年,莫非她已逼迫二人寫下罪狀?思慮一陣,卻又搖了搖頭:他們二人既被折磨致死,定是不願招承,在他們眼裏,到底還是生前身後之名重要。何況若有紙證在手,她何不早早拿了出來?這鼠輩不過無意一提,無須放在心上。
蘇玉陵餘光瞥見陳若岸仍不置一詞,不解他所想,怕是打定兩不偏倚的主意了。心中倒也沒覺可惜,畢竟罪己書之計本算不得什麼光明手段。正想時,忽覺手中一熱,原是朱綿櫳握了自己的手,側頭見她麵帶微笑,心中一酸,問道:“你笑什麼?”
朱綿櫳道:“我心裏高興,就笑啊。”
蘇玉陵怔了半晌,眼圈忽的紅了起來:“櫳兒,你越容易滿足,我就越難過。我自己都不知道,能為你做到哪一步……”也想雖萬千人吾往矣,也想誓將顧心不顧身,也想不辭婉轉為君死,可自己做的事情總是小到不能再小,就像此刻,隻有這樣陪她站著!
朱綿櫳看著她眼中噙淚、隱而不發的樣子,說道:“玉陵,你聽我說,阮千隱要關我,那便讓他關,隻要我口中留得一句真法,他能拿我怎樣?哼,隻是在那之前我偏要和他相持到底。你千萬不要與之動手,你師父、淩寂天他們也是,屆時你得攔著他們……”
蘇玉陵心一緊:“櫳兒?”
“阮盟主!我們究竟何時才能比武!”
正說時,忽聽台下響起一道叫喊,聞聲一望,原是那□□洞主陳翰,朱綿櫳暗暗冷笑一聲:“好啊,阮老賊的人開始坐不住了。”朝蘇玉陵道,“總之你們都不能傷了自己,這之後還有許多事要做,知道嗎?其實,你上來與我說了子舟的事,我便已安心,即使要和你分開,我都不怕了。隻是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蘇玉陵聽著,喜她如今真正堅強,可又如何甘心與她分離?之後的確還得應付回來的各位掌門,還得想辦法讓王府侍衛上山……可這些,怎及她的處境重要?即便暫無性命危險,落到阮千隱手中終究要吃許多苦!
隻聽那頭阮千隱說道:“陳洞主稍安勿躁,你們也看見了,這女子頑固得很!阮某愚薄無威,實在沒法讓她就範!”
那陳翰道:“好!盟主若有礙身份不便動手,那就讓陳某來!豈容一名小小女子擾了整個大會!”話畢當真一個縱身,往丘台躍去。
卻忽聽砰砰兩響,一個細瘦身影攔到他麵前,與之雙掌一碰,叫道:“少林武當九宮教掌門皆不在場,衡山雲邁又離了席,這武要怎麼比!”聲音長而尖刺,不是那金鐸是誰?
蘇玉陵與朱綿櫳皆是一愣。那陳翰立定身子,看著他冷笑道:“你金鐸不是人麼?咱們幾派先比何嚐不可!你去而複來又是什麼意思?知道雲掌門終要走的嗎?”
金鐸麵色一紅,道:“我金鐸是沒膽,也好過你這等附勢之輩!”說著望了眼丘台,“眾目睽睽之下,那女子還能上得哪去,何必把她抓起來?我看……我看就算確定她真殺了那麼多人,也不能——”
“也不能如何?”阮千隱沉聲打斷,心道緊要關頭一個小小湖主也敢違自己意,便要縱身躍至丘台邊緣出手給他吃個教訓,轉念一想,眼神忽的掃去呂善揚。是了,牛鼻子總袖手旁觀,自己卻既費口舌又耗精力,忒也便宜了他!自己不動手,看他還耽得住!
“如何?”這金鐸一時胸中滌蕩,回道,“就算真殺了人,也不能就此拿她性命!”他話音才落,隻覺身側鳴鏑似的一聲輕響,似有一樣尖利東西直襲而來,不及矮身躲避,嗤的一聲肩頭已中傷!忙忍痛取出那物,見是一枝尾端掛有幾彩流蘇,又刻有陰陽太極圖的玄鐵袖箭,不知哪家道士?眼見箭頭黑血,怕是箭上抹毒,不去多想,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便即朝旁邊一揮手,“咱們換地!這武不比啦!不比啦!”
“是!湖主!”他洞庭幫眾一應,一瞬間三四十人便如水中遊蝦似的,零散著自人群中往後退去,不見了蹤影。
阮千隱並未瞧清楚他中箭,道是他怕了自己自行離開,哼道:“這黃龍劍本輪不到你金鐸來拿,回你的洞庭去,這兒自有比武之人!”說著朝嵩山派看去,道,“李掌門,方才你一個提議,便將時間往後推了一格,牽出這許多事端,如今待要怎樣?”
李朝來見他將事責罪至自己身上,不免稍稍一愣。暗忖半分,微笑說道:“比,繼續比,這第一場即由在下與陳洞主切磋便是。至於這位姑娘,在下本無權過問,不過既擾了咱們比武,請她閣內逗留片刻,倒也不失為折中之法。”
“對!折中之法,李掌門說得好!”忽的又一道叫囂自散士之地響起,原是那徐錫禪喊道,“本來是非殺她不可的,不過之前了恒大師既發了話,便先饒她一命,關起來再說!”
“你找死嗎?”在他身後的柯曲水一打他肩頭,斥道,“你忘了你身上還中著蝕心香麼?怎的替那老匹夫說話!”
徐錫禪回頭惱道:“為何不替阮盟主說話?他給我補心丸,這臭丫頭可是喂我□□!還不如阮盟主將她抓了,到時我以命威脅,逼她要去!”
陸拾寒道:“不如這樣吧前輩,此刻起你便站在咱們這邊——不,這太為難你……隻要不向著阮盟主,到時我們就問櫳兒妹妹要了解藥給你,可好?”
那祖兆川亦道:“是啊徐兄,你瞧不出來麼?那位郡主的性子不會服軟,逼著她要解藥還不如順著她。”
徐錫禪撇了撇嘴,看了眼陸拾寒溫和笑意,想了想,又猛然搖頭,口中仍自憤憤低罵。
朱綿櫳隻覺這貔貅好氣又好笑,正要斥他幾句,忽見東南角站起一人,正是那武夷派的曾別年說道:“既然如此,盟主就——”
“閉嘴!”瞬間打斷了他,朱綿櫳冷冷喝道,“樹倒猢猻散,如你們這樣的雞鼠陸梁之輩,阮千隱一倒,你的好日子便也到頭了!”
“你……”這曾別年樣貌本有些滑稽,尖窩眼、勾雲眉,此刻一怒,兩撇短須卷起,便似個反派淨角,“那也要樹倒了才行!如你們這樣的豆兒芽兒之輩,少不自量力。蚍蜉撼樹,說的就是你!”
朱綿櫳哼道:“說得對,小蚍蜉怎撼得動老匹夫?隻不過不撼,便不知他能不能倒!”
阮千隱一聽,麵目赫然,卻又在突然間狂笑起來:“好!好!好!”
蘇玉陵正疑他不怒反笑,忽覺耳鼓一震,心一緊,忙將兩手捂住朱綿櫳的雙耳。
隻聽得那笑聲龍吟虎嘯,響震峰穀,前一“好”字餘音未止,後一“好”字已有回聲,抖擻山間林梢,良久方絕。末了四處嗒嗒作響,丘台之上竟落了無數飛鳥!在場之人這一驚非同小可,駭歎他內力之深遠非昔比、遠非眾及。他如此公然一示威,怕是片刻便能堂上一呼,階下百諾!
“這女子不是武林中人,卻唯恐武林不亂,你們說到底要不要關了她!”
果聽得他笑罷又一聲叱問,上下眾人忽覺一陣恐慌,竟有大批人應起聲來!——“關!”
蘇玉陵心中一哀,直待這道喝問回音一消,才敢鬆開手來:“櫳兒你怎麼樣?”卻見朱綿櫳雙眼微閉,嘴邊溢下一絲鮮血。微顫著手去找她身上的紫芝丸,心中又悲又怒,恨不能代受其苦,“該死的老匹夫,該死的老匹夫……”
“該死?”阮千隱笑了笑,忽朝二人睥睨而來,“鼠輩!讓老夫來告訴你,這人,沒有該死不該死,隻有弱肉強食!有生不幸逢此世,弱者為肉強來食,你要怪就怪她生錯了世道!我是一盟之主,你們鬥不過我,那便是該死,說什麼都沒用!”他見朱綿櫳如此難整,心生一計,便是震得她昏厥過去,可又怕一個不慎令她肝膽俱碎,故而已經收了許多內力。
朱綿櫳吞下藥丸,勉強醒轉,已無多餘力氣,輕聲道:“高手過招,命懸一線……其實阮千隱他也不願動手,但是你們更不能。他若是傷,你們便可能是死……最要緊的,仍是想辦法讓我的侍衛上來,知道嗎?”說完緩緩將唇湊近蘇玉陵的臉頰,輕柔一吻。
蘇玉陵眼中一濕:“你做什麼,我不會和你分開的……我當初被他抓著,你是怎樣擔心受怕忘了嗎?你不能去受我那樣的皮肉之苦,我也不能去嚐你那樣的錐心之痛!”可是口中這麼說著,心裏卻倉惶不知所措,忙將一直係在袖管處的連心帶一抽,與對方的手綁在了一起。
朱綿櫳笑她此番行為,低低道:“好不容易縫好的,還要讓人撕碎麼?”伸手又將帶子解了。
正這時,狂風忽至,阮千隱與通玄道長幾人已縱身在旁。她隻覺呼吸又迫促起來,手中漸感無力,五指一鬆,連心帶即飄落在地。
見她又半暈過去,蘇玉陵連忙抱住她,拾了連心帶,無可奈何間,心酸痛神恍惚,真如魂將離體。倏地起身拔劍一指,朝眾掌門叫道:“過來,最好全都過來!讓全武林的人都看清楚,今日一盟之主,是如何欺天罔地;各大掌門,又如何昧己瞞心!我是打不過你們,你們要麼把我殺了,否則從我手裏把她奪走,我就要想盡千萬種方法對付你們!櫳兒她到底哪裏不對?不過是想報仇……報仇,奈何偏有那麼多人擋在她的麵前!”
此時此刻才真正明白當初的自己是多麼可恨……現在自己有多想殺麵前的這些人,那時,她就有多麼想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