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綿櫳看著他道:“你想我挖了你的眼睛?”
周客青臉一紅。在旁的通玄道長連將他拉至一邊,走到朱綿櫳麵前道:“依貧道看,若要證明你說的是真,須得先證實你是容歸元的後人,否則這事,可無從推據!”
朱綿櫳心中一警,口上道:“道長言外之意,是讓本郡主拿出真法嗎?我剛才說了,那天雲邁暗中調換,真法恐怕一直在他那兒了。”
她這話有意說響,丘台周圍的人幾乎皆可聽見。那通玄道長暗一沉吟,道:“這些年,你就不曾試圖從他那兒拿回來麼?怎麼說你也是真法的唯一傳人。”
朱綿櫳哼道:“什麼傳人不傳人?我根本不稀罕這東西。何況那一年之後,本郡主便發寒症,身子也不容許習武,真法於我而言又有何用處!”頓了頓,“自然,呂善揚和阮千隱究竟有否向雲邁索要過真法,又是否和他暗中交過手,本郡主也不得而知了。不過照他們二人想要活捉我的企圖來看,應當也認為真法又落回我王府了……”她邊說著,耳聞台下竊語,又見麵前這些掌門中的幾人,或交頭低議,或垂眼暗忖,仿佛早將自己門人的性命拋至九霄雲外,悲怒之色盡散,此刻寫在他們臉上的似乎隻剩算計二字……不敢輕忽,接道:“罷了,我知道隻我一人口說無憑,不過你們也無須猜度,此刻就讓本郡主與雲掌門做個對證,怎樣?”
眾人一愣,心道她如此天真,這麼當眾問雲邁他又豈會承認?最多不過得到如呂善揚那樣一個沉默罷了。卻見她側過臉去,問道:“雲掌門,這十多年來,真法是否如我所說的那樣,在你那兒?”
雲邁麵上分明起了一陣陰狠,可卻又在一瞬間沉沉隱去。他腦中思緒百轉千回,許久才道:“那又如何?真法正是在我雲邁手中,有本事,你便來奪回去!”一直以來,他愛容靜商入骨幾分,便恨朱傳洵入骨幾分,對朱綿櫳或殺或留的心情便矛盾幾分。他很清楚朱綿櫳此問,隻是想禍水它引,避免讓她招致更多覬覦真法之人;二來又可以經由自己之口證實她身份。因她料準自己會這麼回答,知道自己一想到容靜商,便要保她性命;她也料準阮千隱和呂善揚不會說破真法在她身上的事,否則隻會給他們二人徒增更多爭奪真法的對手。可恨,她一問機關算盡,卻將為難與危險全往自己身上推來!
眾掌門聽著,也不禁訝異出聲。朱綿櫳笑了笑,朝雲邁回道:“我說了不稀罕這東西,把它奪回來做什麼?再者當年正是它讓好好的王府引來大禍,試問我還想再遭一次難麼!”真法於她而言便是這樣,一則以利,一則以害:既需要用它來保自己性命,隻要阮千隱和呂善揚一日得不到,就不會殺害自己;卻也正如雲邁所想那樣,會讓她招致更多垂涎之人。是以此刻她隻得轉加至雲邁身上,知情者仍知情,不知情者仍不知,方能最大程度地趨安避危。想著,又看向那通玄道長去:“此刻道長還信不信我?不如這樣,除了真法八十一字訣得去問問雲掌門,關於其它,都可問我,本郡主定一一回答你。”
通玄道長心道還是別再糾纏於她身世之事,一問反叫她搬出雲邁,便道:“其實姑娘,不論你是不是郡主,也不論你與阮盟主他們有無仇恨,貧道與諸位掌門可管不著那麼多他人恩怨。姑娘隻消說明,各派守劍的弟子現在究竟如何,也好讓咱們幾位心石落地啊。”
朱綿櫳好不容易讓眾人將索橋之事暫擱,淡淡一哼:“道長剛才繞著我身份的事不放,可是以為真法在我這兒,心裏也打著算盤想分一杯羹?可惜此刻又知道實則在雲邁身上,覺得無望了,便又說回索橋的事情上去了是不是?你們武林中人的這些心思,可逃不過本郡主的眼睛。”
通玄道長一聽,臉色立變:“豈有此理?貧道這是以事論事,你少在這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通玄道長你也就信了她?”忽見那司徒柏走近,朝朱綿櫳道,“你說的雲掌門握有真法之事,我看最難以叫人信服!恕我直言,雲掌門武功高強那是不錯,卻也不是登峰造極。若十一年前就得了真法,即便今日未有練全,也該參透一些,何以不見他有所展露啊?”
朱綿櫳笑道:“是了,本郡主剛才忘了說,多謝司徒門主提醒。雲掌門雖有真法,卻並不曾練過一句。”
“不練?”司徒柏哈哈一笑,轉而又麵色一怒,“你再敢胡說八道,小心我剜了你的嘴!把我們在場各位當傻子耍麼?有真法不練,你以為是你?天真至此!”
他話音一落,便見雲邁驀地站起身來,冷冷道:“司徒柏,你怎麼說話的?不練真法就是天真?本座來告訴你,不練真法,我雲邁照樣能獨步武林。隻有像你們這樣的無能之輩,才會去算計著掠人之寶、攫為己有!”
司徒柏心中惱怒。朱綿櫳朝他道:“司徒門主且待我把話說完啊。雲掌門之所以不練真法,自是有他的原因——當年母妃未入王府之前,其實就認得雲掌門,因念他少年資敏、卓爾不凡,便將抄有真法的絲帕贈予他,隻是希望我外祖翁畢生所創能得後人傳,展之大成。豈料雲掌門早對我母妃一往情深,將其誤作信物,一心一意,覺得若練了真法便好似讓他這一片真心沾了俗念,誓不去碰這絕世功夫。母妃哪裏知道他這般心思,自然也不以為意了……”頓了頓,又道,“後來母妃與我父王相識,互見傾心,本就是姻緣輻輳,可雲掌門偏不明白這個道理,愛而不得便生妒火,自那時起就已對我父王懷恨在心。母妃將入王府之際,他有意決裂,便將‘信物’還給了她。至於後來他為何又要將那塊帕子拿回去,想必各位也可猜到,一來自然是不願秘笈真的落到阮千隱和呂善揚手上,這對他自己也構成威脅;二來,便是仍對這帕子和我母妃念念不忘,往後的日子裏也可有物憑寄相思。所以這些年,雲掌門定是將帕子藏得好好的,他自己不練,難不成會叫別人得了去?那才叫傻不是麼?”
其實她說的這些不過半虛半實,至少容靜商與雲邁在年少時的確曾互生情愫之事,她是極其不願在眾人麵前說出口的,這般說成是雲邁一廂情願,也不妨讓在場的人信以為真。
果見那司徒柏笑道:“原來如此,想不到堂堂衡山掌門,還有這樣一段錐心往事!”心中卻仍諷著他“得真法不練,實是癡者所為”雲雲。
朱綿櫳卻忽的眼神一黯:“他得不到母妃那是他的事,為何要將所有憤怒加在我父王身上?真正嚐盡錐心之痛的人,哪裏輪得到他……”想起那日父親的臉在自己小手中漸漸冰涼,想起那日眼睜睜看著連子舟被喂下□□,想起那日在湖中嚐盡徹骨寒冷,想起這些年來,小心翼翼過的每一日,以及對死又期許又抗拒的難安,鼻間禁不住陣陣酸楚,眼淚就掉了下來。
卻見她連忙搖頭,收淚說道:“不,我可不要把苦說給你們聽。你們武林中人都一樣,一個個道貌岸然,一個個充滿野心,一個個欺軟怕硬!當日你們若在場,也會是冷血心腸無動於衷。今天我也不是來求同情博憐憫,我隻要在他們依附的武林麵前揭他們的罪,我就不信,這樣的人,以後還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場下一些年長之人見著她此番模樣,不免起惻隱之心。那周客青又重新走上前來,朝朱綿櫳說道:“郡主對咱們武林中人誤會頗深,說冷血心腸委實讓在下抱屈。其實江湖上,講的就是俠義仁道,如若郡主說的都是事實,我想自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阮千隱道:“周掌門,她幾滴眼淚就讓你把貴派門人的性命忘得一幹二淨了?”邊說著,伸手慢悠悠拍了拍周客青手臂,“不明不白的,豈可隨意替他人說話?”
周客青揚眉道:“一事歸一事。她若真殺了咱們兩百條性命,自然也不會放過她;不過這既與她尋仇有關,在此之前,當然須得弄清她王府的事了——”說時猛覺臂上肺手太陰之脈湧進一股雄渾內力,體內真氣霎時混沌逆行,抬眼一瞧阮千隱,臉色一變,慌忙接道,“隻、隻可惜她王府之事年隔已久,要弄清楚何其之難!周某年輕識淺,我看此事,此事還當由阮盟主下個定奪!”
阮千隱輕輕一哼,收手應道:“老夫自然會好好想一想。”
朱綿櫳見周客青急急退回眾掌門之間,麵色青紫,心中豈不明白,笑道:“周掌門,本郡主可有誤會你們武林中人?你自己說,是不是都是欺軟怕硬之輩!”
周客青驚魂甫定:“不、不……依在下看……”
那通玄道長見他還欲答朱綿櫳話,低聲止道:“周老弟,阮盟主向來英明,他說的咱們都記在心上便是。也聽貧道一言,這女子扮可憐,對付的就是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哪有說一句話就掉淚的?你瞧她曼目流觀,自有一套媚人功夫,可不比你齊雲派武功差啊。”
朱綿櫳目中精光一閃:“臭道士胡說些什麼?”
通玄道長一哼,正襟不去理她。
朱綿櫳暗暗一笑,忽的厲聲斥道:“說本郡主便罷了,還帶上我母妃作甚?我與母妃雖母女緣薄,卻也容不得你一個外人說她半句不是!”
通玄道長雙眉一斂:“你……你在說什麼!”說時覺眼前一黑,一道青影疾如旋踵而至丘台,啪的一聲,自己臉上已被印上五個指印!
“誰!”
來人立定,風袍即止,淡淡道:“說了什麼?”麵色陰鬱目如寒潭,不是雲邁是誰?
朱綿櫳道:“臭道士嘴碎,說我承襲母妃美貌同時還得傳一套媚人功夫,哼,什麼叫媚人功夫?如此無禮,簡直不可饒恕。”
“啊你——”話未說完,風襲撲麵,通玄道長隻覺呼吸一緊,不由得低叫一聲,卻再喊不出話,脖頸已被雲邁緊緊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