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悲兮憤兮泣玉皇(中)(1 / 3)

再說丘台之上,留下的人除了阮千隱和陳若岸,其餘分別是盧信安、武陵門的司徒柏、齊雲派周客青、焦山枯月先生、正一教通玄道長,以及未曾說過話的三位較為沉默掌門——點蒼派陳居台、三清教吳難平和峨眉派方友直。

朱綿櫳對這些人並不熟悉,但總有稍許耳聞,怕事慎言者、衝動魯莽者、心思迂深者,但此時此刻,不論明愚,都於自己不利。果見性急如司徒柏,張口便又要說話,於是連忙搶白道:“索橋之事——我想待其他幾位掌門回到玉皇頂後自有計較,此刻你們也無須多問!還是讓本郡主,將這老賊如何設計,讓你們各派入他圈套用來對付我的過程說給你們聽,如何?”趁這些人尚未對自己再次圍難,先將郡主身份白於眾人,勢必要引起他們的疑慮而發問,才可將話端轉至王府上去,否則總繞不開索橋之事,保不準期間又被傷到。

“郡主?”果聽得眾人一疑。那司徒柏問道:“究竟是什麼人?若是郡主,怎口口聲聲說什麼和盟主結有仇怨!”

阮千隱道:“司徒門主問這些做什麼?身份不明不白者,最是會給自己捏造些莫名其妙的身份!這個時候,她定是試圖以這‘郡主’二字將話題扯開了去,咱們怎可上她的當?”說著哈哈一笑,“是了,又也許她真是什麼郡主,在王府待得無聊,知道今日是武林大會,帶了群侍衛殺人過癮來啦!”

“無恥!”朱綿櫳道,“我乃南昌定王府明瑤郡主朱綿櫳,外祖便是多年前你們江湖上研創《歸元真法》的容歸元。我為何會和這老匹夫結仇,個中緣由,難道還不易想透麼!”

她這話一出,四下先起了紛紛疑問。容歸元是多少年前的人物?年紀較輕的,便都如曾經蘇玉陵一樣,隻聽聞過容歸元這個名字及《歸元真法》四字,其它了解甚少;稍年長者,也不過知道那容歸元在妻子去世之後便攜稚女歸隱世外,不知去向。曾與之交過手的人將其功夫傳得出神入化,曰其自創真法,八十一字真訣巔絕武林。當時大多數江湖中人信則信,同時卻也覺得與己漠不相關。對真法心存覬覦的人自然也有,可容歸元功夫既絕世如此,誰可輕易將真法從他手上奪了去?那些人要麼戰死,要麼被饒過一命,要麼自己僥幸逃脫。再者高人杳如黃鶴,跡深蹤斷,後來何處尋覓都是難題,遑論比鬥?殊不知當年那容歸元雖隱姓埋名,卻仍欣然於武學,便從各地斟酌選收了三名天資聰穎的少年男女。容靜商及笄之年,一日塘中舟采芙蓉,高人忽覺女兒原來早已出落得姿容不凡,且慧齒靈心、秀曼都雅,不禁又驚又喜又歎;又見三名少年男女也學有所成,心道教學成阻,實當任其自發,於是收手罷授。之後某夜偶見天心月圓,他忽然間感到世間之事全已圓滿,可正是越圓滿,便越興味索然,不值留戀。於是叫了容靜商抄下八十一字真訣於絲帕之上,以硝石秘之,道“勿掩勿藏,隨心而置。無緣人眼前不識,有緣人千萬年後亦得之”。是夜,便自窒元氣,駕鶴西去,尋妻碧落間。

贅言不敘。當下朱綿櫳見阮千隱麵色頓凝,怕他又無恥打斷,即刻接道:“便是如此,十一年前上元之夜,為得真法,九宮教呂善揚在我王府作內引,這老賊為外應,華山掌門孫可道攜冰蝶丸隨隨步口!三人以妻女性命脅百裏水中神顧違命入瑤湖進王府西園,持我於寒水之中,退侍衛、挾父王,取真法各半。衡山掌門雲邁,因情生恨,與之汙洽合流共行罪釁——”說時橫向丘台之下衡山派處,“親手殺我父王的人是他,罪魁乃阮千隱和呂善揚,幫凶孫可道!一個個身在其位,卻性等狼虎,良心泯滅至此,簡直覆載難容!”

眾掌門見她一口氣說罷,直勾勾盯回阮千隱,麵色霜冷,目中卻如蘊熾火,背在身後的左手不知何時被傷的,右手已掩握不住,鮮血自她指間淋淋滴下。這般情形,加於如此弱美的一位少女身上,不禁看得人發汗生疼。隻見她稍稍一頓,又道:“當年外祖翁去世,真法傳至我母妃手中。世人隻聞我母妃貌美,卻很少識得她模樣。原以為真法所在幾乎已無人知曉,因而她也不曾將其放在心上……”她說時,心中又不禁對容靜商起陣陣埋怨,“母妃進王府的五年後因病猝然而逝,未及交代後事,真法仍舊存藏在王府。那呂善揚,城府極深,不知自何處探聽到真法的下落,化名呂升安入王府為仆。五年,隻為得父王一句信任,以保行動之時不出任何差錯。此人的野心自十幾年前而始,你們可有誰想到?”

眾人腦中一懵。且說那呂善揚,名頭自然不抵大多掌門人,不過平日裏一些較為重要的拜謁會麵,卻也能見他的身影。從為數不多的照麵看來,確是個極為低斂之人。齊已道長說話時,常靜立其後,色恭禮至而微笑,時有溫聲應和,時有謙敬提語,話中也多含“遏惡揚善,推多取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之述。若他真如此刻這位少女所說,是個藏刀於心的陰狠之人,這般回頭一想,倒不禁令人背生涼意、不住膽寒了。他們又豈知,呂善揚雖早生野心,卻苦有心無力。他當年的武功在武林中至多屬二流,想一統江湖無異於癡人說夢,於是便起了尋得《歸元真法》的念頭。不過如前所言,容歸元那時已然去世,要找到真法仍是不易,他四處暗中打聽,幾年耗去皆以無果收場。然而不論福禍,天緣總是難辭,一日他於一家客棧碰見曾在容歸元山莊侍奉過的一對夫婦,無意中聽得他們低聲談起近日定王府王妃紅顏早逝之事,見二人搖頭傷歎“容家姑娘竟薄命如此”之類的話,不由得心下生疑。要知“容”雖非僻姓,卻也並不多見,慎密如呂善揚,不會放過一絲馬跡。於是捉了二人以互相性命為脅逼問個明白,才知容家女兒原來就是那定王妃。他得知此事,大喜,心覺上天助他,便決定易名為仆進王府好好一探。可恨他數載心機,深藏不露隻為一朝,卻可憐小女兒髫年失怙,孤苦無依,心機數載!

“何止這些?”見眾人麵露憂懼,朱綿櫳冷笑一聲,“縱然他處心積慮,卻仍被人騙過一關,真法在那天給雲邁暗中調換。不過他自然不會罷休!隻是心知那時已不可能再從我王府入手,也鬥不過雲邁,便開始潛心習武,多年內功力大增,如此方能到處羅絡爪牙為他做事。不論誰入他座下,他便傳授一路絕招,試問各位掌門,又有誰如他這般心思?也許你們各派之中,便有些他的手下,隻是你們不自知而已。此次回去後,可要好好試試門人功夫,否則哪日派中出了叛徒,可不怪我朱綿櫳未提醒你們。”

那盧信安瞧她說話時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起疑竇,瞥向一直站在身旁的人。趙風舉不由得臉色一暗。台下掌門亦被她說得有些不安,各自思慮。較近的便可瞧見呂善揚此刻正站在九宮教的最前端,左持拂塵,右手則屈食指為禮,麵容如常寬和帶笑,竟對周圍的聲音充耳不聞。猜忌同時,也不禁歎服其耐力修為。

隻聽朱綿櫳接道:“如此這些年,本郡主便和他兜轉迂回,若非得天眷顧,我又何以能活至今日?”說著睨向阮千隱去,“而這老賊,參悟真法數年不解,亦知是雲邁做的手腳,因此也不懼呂善揚能練得真法,仍安心偏隱昆侖習武。然則一入中土,知我未死,便複萌此念,欺我孤苦數次暗算於我,加害我身邊之人。今日,又攝威擅勢,為避開我尋仇而以五龍劍為由改換場地!可他們哪裏放心?怕我尋來阻亂他們比武爭位,遂又將你們各派弟子派守在黃龍井等著我開殺戒!哼,如此一手遮天,視他人性命如螻蟻,試問這樣的人,又有何資格安坐一盟之主的位子?你們甘心麼!”

見她字字擊地、疾聲厲色,眾掌門不禁暗暗心驚:若是如此,自己各派真如她所說皆成了阮千隱的棋子?瞧她複仇之心甚劇,二百人何足擋她來路!人若真的已遭毒手,是非曲直難斷,問罪她的同時,是否……

這些掌門畢竟久涉江湖,即便不清楚其中細節,也已明白個大致。隻是,話至此都是她一人之言,且十一年過去,如今早已無憑無據,阮千隱他不否認,亦無須承認。縱然她是王府郡主,可如今父母雙亡,且在江湖上也是伶仃無援之人。眼觀台下,見與她走得近的,無非是散士席位那幾名年輕男女,即便那黑衣女子是薛半儒的弟子,也仍然勢單力薄,如何去作對阮千隱、雲邁,還有那深淺難測的呂善揚?此刻一權衡,顯是這女子處於弱勢,將矛頭對準她總不會錯,或暫先沉默,待魏長風幾人回來,靜觀其變亦可。

見三人還不開口,尤其呂善揚靜默模樣,朱綿櫳心中怒極,恨道:“不論你們如何不作回應,你們犯下的罪,窮南山之竹不足受辭,絕東海之波不能洗盡!不說話?好啊,我今日便在此站到底,天黑雲深,也誓要等到你們幾個開口。否則這大會,誰都別想讓它繼續下去,你們的盟主之位也休想再爭!”

忽聽阮千隱大聲笑道:“本盟被你誣蔑,豈會不作回應?你將恩怨昭於眾人,不過是想裁以武林之道,那當然可以,但總要拿出鑿鑿證據。這江湖上想叫我阮千隱讓位的人那可多了,若誰都像你這樣,今日來尋仇,明日要雪恨,以為給我安個罪名便能把我如何,也未免異想天開了些!”

眾人一聽他此話,隻得默然不語。那齊雲派周客青不禁腹誹道:如是武林中人,暗懷動機誣蔑一盟之主確是說得過去,可她王府郡主,無緣無故作對他作甚?邊尋思著,邊忍不住將目光往朱綿櫳身上遊移,見她玲瓏腰間掛著的紫綬佩帶山玄玉玉蝠,精致高貴而靈遠,心知她確是身份非常,對她王府的事更信了一些。青年男子,知好色慕少艾,不禁又想去瞧她那張美麗臉龐,抬眼間卻猛然接上她靜靜的冷冽目光,心一緊,自覺失君子之度,忙別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