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悲兮憤兮泣玉皇(上)(1 / 3)

且說那人兀自發足狂奔,一路撥開稠密的各派弟子往丘台去,口中斷斷續續邊喊著話。阮千隱足尖一點,淩空躍過眾人,從中將那人提起,輕輕放至丘台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隻見那人身穿的是九宮教的道服,滿衣血跡,半軟在地,聲音顫顫正平複情緒。此時九宮教掌門人齊已道長也站起身,但見他雙眉微垂,麵容悶倦,無什麼生氣,朝那人說道:“符生,究竟何事,好好說。”

“師父……”叫符生的年輕道士擦了擦臉上汙痕,又小心環顧四周,似在尋人一般,身子微抖。

蘇玉陵見那符生小道的目光果然落在了自己這一片,沉吟間心中一明,暗道:原來如此,這道士分明不在之前那批弟子裏頭,怕是呂善揚派他在這個關頭假意出現。我就說,阮千隱他們又豈會輕易離開大會?也不知這符生小道此刻的顫抖,是佯裝的,還是真在怕櫳兒,又或者懼憚呂善揚?

隻聽得阮千隱冷笑一聲,道:“說!有這麼多武林同道在前,你怕什麼!”

那符生一聽,驀地又哭叫起來:“反、反正咱們守劍的兩百名武林道友全被人殺了!都死光啦!”

此前與會眾人雖已聽到他喊的那聲“人全被殺光”,可終究不明不白,這時一聽,不禁大駭。派出弟子的各門派掌門紛紛起身,頓時間“說清楚了”“怎麼回事”“到底如何”等話充斥全場。那盧信安朝著身邊的趙風舉便是一個橫眼:“這就是你說的‘大事不妙’!這就是你說的‘與我們九華派無關’!那師弟師妹們人呢!人呢!”

趙風舉原本被蘇玉陵打得毫無血色,此刻聽得盧信安低聲斥罵,臉色刷白:“師父!徒兒逃得一命已是萬幸!此事等會兒徒兒會好好解釋!師父先莫慌!莫慌!”

“你……”盧信安雙唇也不禁微顫,氣憤又傷心,“看你怎麼說!”

因見那符生小道仍自戰戰地低著頭,眾掌門心急無奈,全部縱躍至丘台,一瞬間各色派服近二十人,凜凜肅肅,齊齊站在了符生麵前。

六合門、三清教、九華派、點蒼、正一教、武陵門、齊雲派、羅浮教、恒山派、青城、峨眉、仙華派、焦山派、鼇山幫、清源派、華山派……朱綿櫳自左而右慢慢數著,自語道:“好,本郡主要看看,這些掌門裏麵,哪些人還可以明辨是非!”

這些門派因在江湖上頗有一席之地,先前被指定守劍之時,隻道是率示以恪厥職,並未去揣想什麼暗裏緣由,自然更不便推拒。即使明哲如恒山掌門魏長風,也想不出有何欠妥之處。可在朱綿櫳看來,卻是十分明白:若非知道將有一場血鬥、避免弟子白白送死,在那種時候,豈會少了武夷派、泰山派那樣一直為阮千隱和呂善揚所控的門派?

“符生,快把話說清楚。”此刻又見那九宮教的齊已道長伸手將符生拉起,對他緩緩說道。

符生看了看眾掌門,良久才開了口:“本來……守劍守得好好的,忽然,忽然來了幾百個人,他們穿著一樣的衣裳,二話不說,便開了殺戒……現在想來,幸好那位昆侖派友兄有先見之明,當關易守,我們早去了浮橋前守著,否則、否則此刻他們不但已經把人殺了,也許已經到大會上來了!”

“先見之明,恐怕隻是‘有所預謀’的另一種說法……”

那符生說完,眾人便聽得這道輕輕揚揚的女子聲音。聞聲一望,便在散士席地看見一名陌生的明豔少女,似笑非笑地也望著這頭。眾人心下雖好奇,卻並不在意,仍將目光轉回符生身上聽他繼續說話。卻聽得那符生顫聲道:“就……就是那名女子……就是她帶著那些人把我們武林同仁全殺了!”

各掌門大吃一驚,重新回望,難料想這笑意盈盈的少女竟可殺那麼多人!其中持劍的幾人手中劍鞘已錚錚鳴響。陳若岸目中亦是冷光一閃,瞧著朱綿櫳,百思不解,又驚又疑。

“各位稍安!”此刻忽見阮千隱叫道,垂眼問那符生去,“你在這兒說,誰又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符生接道:“我能逃命,全靠了九華派的一位友兄!若非他斷了橋,恐怕我們沒一個能活下的!此刻……此刻那些人說不定又來害在場的武林同仁!”說著便朝九華派處看去,見了趙風舉身影,叫道,“趙居士!你和前輩們說!”

眾掌門見這符生說話氣息不定、條理不明,當下聽得另有一人知情,便都看向趙風舉去。卻見趙風舉立在原地不動,麵有懼色。

“趙少俠!有何話且快上來說!”羅浮教掌門鏡華道長不禁怒道,“關乎那麼多人性命,江湖子弟豈可畏首畏尾?”

“風舉!上來!”盧信安亦沉聲叫道。

趙風舉便拖著有些虛浮的步子往丘台上走去,邊走邊想。近了,朝眾人道:“非晚輩不願說……隻是晚輩才險些遭人滅口……還是怕她們會……”

“遭人滅口?此話何來?”眾人一疑。隻見那青城掌門高徐展想了想,忽而朝朱綿櫳身邊的蘇玉陵看去:“你是說……那名黑衣女子?”

蘇玉陵心一緊,蹙眉低叫道:“這下可好!剛才果真不能放過他!”

“罷了,”朱綿櫳歎道,“剛才若殺了他,那便真成了殺人滅口。活人說什麼都可駁他,死了,那便永遠也說不清了。”

隻見趙風舉靜了靜,便開始說道:“正如符生小道長所說,那幾百侍衛,上來便動劍,且出手十分的狠辣,看似異常仇視我們武林中人。可咱們畢竟隻有二百來人,原想回頭稟報此事,誰料他們殺得緊,根本無法抽身。眼見不支,晚輩心想最重要還是不可叫他們過橋,便隻得拚命逃離……”稍稍一頓,接道,“幸好那吊橋老舊,晚輩手中之劍方能將其斬斷,”說時卻見幾名掌門麵帶慍色,連忙半跪道,“晚輩斷橋實屬勢之所迫!不過小會兒那些侍衛便可殺盡過來,若是那樣,還不知現在會發生什麼!”

阮千隱心中暗哼一聲,十分不悅他未待自己的弟子逃脫便砍斷吊橋,可他將朱綿櫳的侍衛阻斷在遙遙對崖卻也是真,這一下自是拿他無可奈何。

忽聽得一聲低歎,隻見一名臒然老者皺著長眉道:“趙少俠,即便如此,也不可拋下那麼多武林同仁啊……”

“魏前輩……”

那說話之人便是恒山派掌門魏長風。隻聽得趙風舉解釋道:“那時候咱們的人傷亡本身已經極其慘重,幾無所剩!且瞧他們樣子,根本是不願留活口。非是晚輩不懂武林道義,隻是那種時候,實在是無可奈何……”又道,“可惜的是隻有符生小道長和晚輩得以逃命,即便如此,符生小道長也傷得不輕,在下便隻好先回大會。豈料……”又戰戰道,“豈料晚輩才回武場不久,正打算將事情與眾人說,那姑娘卻不知怎的後腳便至!我心下害怕,隻得往台上躲,假意比武。可她們卻不肯罷手……”說著朝眾掌門看了看,“前輩們也瞧見了,晚輩險些就被那黑衣女子給一掌擊斃!”

蘇玉陵一聽,怒道:“好一個趙風舉!怎的比我還會說!”又暗恨道,“可喜可賀,這大會怕是快要成他們一言堂了。”至此阮千隱和呂善揚雖不曾說什麼話,可這些人的反應卻是在他們意料之內,而台下眾弟子、眾掌門,人命未出在他們派中,自然暫先不會多言。如此台上這些人再說幾句,便可馬上下來向櫳兒問罪!

“天給阮千隱他們一雙翻雲覆雨手,奈之若何?”朱綿櫳在旁靜靜說道。微微一歎,轉身正對著蘇玉陵,“你答應我不可亂跑,好好在這兒待著,我這就上去和他們說話。”

蘇玉陵搖頭道:“我和你一起去!”

朱綿櫳笑道:“不會有事,你在下麵看著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又道,“我也會在上邊看著你,你亂跑若被我瞧見,回來便罰你。”

蘇玉陵看著她微笑地說這些話,不知為何鼻眼一酸,正待說不,手卻被一鬆,便見她已轉身朝著丘台走去。忽然間隻覺得此刻武場內黑壓壓的眾人都變成了一棵棵樹木,眼裏所見,唯有她瘦弱背影,腦中所想,竟是拚棄前麵做的努力、將她帶回王府,不再理會這些沉重的仇恨……

“玉陵,”身邊陸拾寒和柯曲水幾人瞧見蘇玉陵恍惚間移步跟了過去,便將她拉回,輕聲道,“此刻先聽櫳兒妹妹的。”

蘇玉陵愣了愣,回神低低點了點頭。

朱綿櫳的步子十分慢,如同她這十年慢慢走來,背在身後的手握得緊緊。她聽見一些細微的嗡嗡之聲,分不清是發自周圍還是自己的耳內。

除了之前和散士席位離得較近的幾個小門派,台下大多數人並不曾見過她。想到那符生小道說的便是這名女子殺了那麼多武林同道,皆不由得低論起來,有不可思議,也有疑惑惋惜和怨憤。一些少不經事的年輕弟子為她嬌豔而淩冽的容姿所懾,縈懷心動,卻是不敢有所發聲。

眾掌門又聽趙風舉說了幾句,忽見朱綿櫳就這麼獨自一人走了上來,一時間忿然且驚異,又不由得帶了些戒備。

“各位前輩,她不會武!”趙風舉見狀,悄悄說道。

朱綿櫳走近,雙目環視一圈眾掌門,說道:“他還有哪些沒說的,不如由我來補述完整……”

才話畢,便聽得刷刷幾聲,幾把劍已同時架在了脖間。她麵色不驚不疑,看向出劍的五人:“六合曹門主、羅浮鏡華道長、武陵司徒門主、仙華塗掌門……”說著將目光移至最後一人身上,“華山陳掌門……屍首都未見到,你們就這麼衝動出手,到時候可別後悔。”

幾人聽著,兀自架劍不動。陳若岸靜靜看著她,試圖從她話裏聽出些弦外之音,故而才出的劍。他在收到二次英雄帖之時,踟躕難安卻又帶著些僥幸——僥幸若能避開朱綿櫳,師父的事情即可被免公諸於世。因此即便有罪己書的商計在前,卻仍循照英雄帖的安排。隻是此刻,知道朱綿櫳又殺了自己十位同門,不禁憤怒又不解。若是她還需要自己的罪己書,就不應連自己華山派的人也一並殺了不是麼?還是,她在報複自己轉頭間便遵循了阮千隱的計劃?

朱綿櫳看了他一眼,抬起手以指腹輕按住那把劍身,小心將其取下。又瞟了瞟另四人,見那鏡華道長先收回他的鐵拂,剩下三人依舊不動,笑道:“你們身為掌門幫主,個個武功高強,竟大庭廣眾之下對我一介弱女子這般動刀動劍,好不知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