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悲兮憤兮泣玉皇(上)(3 / 3)

“也好,”阮千隱看著她點頭道,“那諸位掌門之中,便去一半,也有個照應。而過橋之事,則交給阮某及魏掌門、了恒方丈和穀靈道長……”說著捋了捋須,眼神暗暗瞥向那齊已道長,“如此安排,眾位還有什麼地方覺得不妥嗎?”

“貧道認為,阮盟主最好留在大會……”齊已道長略低下頭一拱手,道,“大會事情繁多,他人怕是不便處理,尤其是這女子的事。貧道功夫雖荒疏已久,但奮力一搏,料想那峽穀應當可過。”

朱綿櫳早已料到,輕輕笑了起來:“好主意。本姑娘便是要對付這老賊,又豈能讓他離開?那就勞煩道長你代他下去,我也感激不盡——”說著說著,眼神一狠,“滾啊,馬上就給我滾!”環顧一圈眾人,接道,“我不管有多少人要對付我,我隻知道我要對付誰。你們這些人誰去誰留,請便!”

了恒見她一臉戾容,便走近她去,低聲說道:“女施主,貧僧廁身其間,非是願多管閑事。隻是女施主可好好想想,兩百性命,若是擱在平常,諸位掌門早已對施主你拔刀相向,且絕不會手下留情。如今大會之上,尚有理可講,女施主若真在理,那便請稍安勿躁,待貧僧幾人歸來。”

朱綿櫳一笑,眼裏浮起微微的水光:“有理可講?講理的人要麼已經死了,要麼還未出生,誰來跟我講道理?你以為把事情弄清楚了,他們便會和我好好說話?這世上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開口閉口都是阿彌陀佛!”她本不曾奢望任何人能站到自己這一邊,這位少林方丈的話對她來說已是最大的施惠。何況現在的情形,她的的確確已殺了那麼多人,即便那些掌門明白是被阮千隱利用,也並不會因此而放過自己。她如今隻盼能在這些人下山的小段時間內將事情全部說出,而不是像剛才那樣被刀劍加頸、眾口圍詰,連一絲喘息的縫隙都沒有!

蘇玉陵看著她這樣子,隻覺得無比心疼。暗思了一陣,轉身對陸拾寒道:“拾寒,曲水說你們能上玉皇頂,全靠你繪製的那張圖紙,還在麼?”

陸拾寒想了想,道:“在是在,可你有什麼法子把它交給王府的侍衛們?我可不能看你做冒險之事。”

蘇玉陵搖頭道:“我找雲邁試試。”

這時丘台上除卻阮千隱、齊已道長和魏長風三人,其餘的十五位掌門已分成兩道,隻剩陳若岸仍靜靜站在一旁,目光微垂著,似乎未決定是要下山,還是留在大會。

阮千隱看了看他,一貫的問話當命令:“陳掌門是決定留下,是麼?”

陳若岸稍一抱拳,淡淡回答:“正是。”

朱綿櫳瞥見阮千隱麵上劃過的滿意神色,又瞧著陳若岸的樣子,不禁暗哼一聲。如他這樣優柔搖擺的人,之前和他商計果真是浪費時間。

但見魏長風又和了恒低語幾句,了恒垂眉一思,點了點頭,接著走近阮千隱去,道:“老衲幾人未回來,盟主就不會對這位姑娘如何,是也不是?”

阮千隱目中精光一閃,應道:“這個自然。關乎咱們近二十個門派兩百條性命,當共商處置才是,阮某豈敢自專啊?”

“好,”了恒麵色嚴凝,微沉著聲音道,“一盟之主,該當言而有信。”

朱綿櫳看著了恒和魏長風,心中有些感觸,他們這麼說不論是出於基本的江湖道義還是個人的德望操守,總算讓自己對這個武林不過分失望。即便他們一離開,這些話對阮千隱來說又無任何約製。

聽得了恒方丈的話,蘇玉陵也略感安心,隻是此刻看著麵前的雲邁仍靜坐著閉目養神,不免焦急:“雲掌門,晚輩說的還請雲掌門考慮考慮。如今能有理由下山,內功又足以過峽穀的隻有雲掌門你一人。你可悄悄將圖紙給歐護衛,有侍衛們在旁,郡主的安危方能得到保證。”

雲邁似是不耐地皺了皺眉,長長吐納一口氣,睜開眼瞥向蘇玉陵道:“侍衛方能保證小郡主的安危……那麼你,是用來做什麼的?連保護她這一點都做不到,你又何德何能居於她身邊人的位置?”目中一赤,“既做不到,那便該千方百計阻止她出現在大會!”

蘇玉陵心一震,又羞又怒又酸又愧又難受:“我是沒用,保護不了她……沒有作對各門各派的勇氣,也沒有對付阮千隱的絕世功夫,我無德無能……”說著眼睛不覺濕潤,“所以……所以懇請雲掌門……”

雲邁冷冷道:“不必說了,我也不會離開大會。不過你放心,小郡主我自會保護她,這上麵的人,包括阮千隱,動不了她一根頭發。”

蘇玉陵見他說完又閉起了眼,不再搭理自己。站了會兒,說道:“雲掌門所謂的保護,隻是不讓她受皮肉之苦。然而她今日的處境,又是誰之所迫?你若真是保護她,做的事情到最後為何總是在傷害她?”

隻見雲邁臉上戾氣陡升,睜眼橫向蘇玉陵:“到底誰在傷害她?分明是你,是淩寂天,是她自己!”又輕笑道,“淩寂天有本事將她帶到此地,那也該有本事將侍衛們帶過來,你找我作甚?”

蘇玉陵聽著,暗暗一抿唇。她之所以不找淩寂天,便是覺得淩寂天較之雲邁,除了顧慮朱綿櫳安危以外,更在意她心中所想。雲邁,即使此刻阮千隱要關禁朱綿櫳,隻要覺得她無性命之憂,他就不會做任何阻攔……輕輕吸口氣,又躬身道:“未阻止她,都是晚輩的錯。隻是事已至此,當另謀全策,還請雲掌門下一趟山,晚輩感激不盡。”

雲邁漠漠看了她一眼:“保小郡主一條命,隻需我雲邁一人,別的我可不管。你若是不信,自己想辦法去,無須在這裏多費口舌。”又笑道,“還有,自己不能保護她,就別指望別人,做多少努力都沒有用!”

蘇玉陵拿著圖紙的手一緊,抑製心中怒意,抱拳靜靜道:“晚輩打擾了,告辭。”

“方丈師兄,下山切莫忘了青玉禪杖。”

蘇玉陵已從衡山派兩列弟子的中間往後走回,卻忽聞自少林席位處傳來這聲低而沉斂的提醒,聽得“方丈師兄”四字,料想那人應也是少林“了”字輩的僧人。心中一思,又想到杜世康,便悄悄往少林處走,幸而少林與衡山皆是中原之地的門派,相隔較近,且在九宮教另一邊,這麼過去卻是比之前安全得多。

“玉陵!”果然在少林隊列末尾,便見杜世康在那兒候著,近了將自己拉往前邊,從少林弟子之間穿行,“看看還能不能讓方丈留下……”原來此前杜世康到少林處時,了恒已先一步躍去了丘台。因怕誤了蘇玉陵的事情,他隻得讓其師妙法和尚說服了執大師假意提醒了恒帶上青玉禪杖,讓他再回席來:“我師父說掌門方丈看似慈和,實際卻嚴厲得很,玉陵千萬和他好好說話……”

蘇玉陵倦倦一點頭,心中不住歎息。也不知這些算不算得上努力,也許雲邁說得對,自己無法保護她,就不該寄希望於任何人。

“怎麼了玉陵?”杜世康看她腳步頓住,神色黯然,疑道。

蘇玉陵見了恒已自丘台走下,從站在席前的了執手中接過禪杖,與了執低語幾句後便往後頭看來,想了想,朝杜世康搖頭道:“罷了,我們回去吧。”

“女施主請留步。”

卻見幾位身形高長的中年僧人跟在了恒身後,一齊朝自己走來,蘇玉陵心中一驚,鎮定些許,慢慢迎了上去,敬道:“晚輩見過方丈,見過各位大師。”瞧著了恒,見他眼中空明洞澈,同時麵上又有威怒,心知他已認定索橋之事屬實,不禁暗歎,沉默良久,垂首說道,“大師慧眼,晚輩不敢有所欺瞞,索橋之事是真,但櫳兒不認,實乃自保,勢之所迫情非得已。十年仇恨,原欲一朝麵眾洗雪,奈何賊人擅勢暗換天日,將各派牽入,以致各派無辜受累。大師此去順道取劍,不妨留意,黃龍井藏劍機關乃是新設,並非前人所為。晚輩說這些,並無意自說開脫,錯即是錯,拿刀的確確實實是我們。然外像不足以斷是非、定善惡,其中原委,枝枝節節,非千言萬語不能說清。如今倘無意外,櫳兒即能將事情告於天下,不論大仇得報與否,總算了她一樁心事。昏昏昭昭,黑白自古本難辨,晚輩已不在乎結果如何……”心中一酸,續道,“大師既說了下山,此刻自然不便留在大會。且罪業已然加身,晚輩也無顏再求大師主持公道,晚輩隻盼……隻盼大師和魏掌門幾人歸來後,問罪我們的同時,能引之表範,讓武林各派瞧清阮千隱眾人醜行,明癉惡之義,否則,否則這個武林,永暗罩在他一雙翻雲覆雨手之下……”

了恒見她字字沉聲,心中自有理會,隻靜靜道:“老衲本意乃化幹戈、免浩劫,豈可再掀風波?何況明癉惡之義,也非一日兩日,女施主想得未免簡單。”

蘇玉陵苦澀一歎:“其實大師說的,晚輩何嚐不明白……”

了恒瞧見她還拿在手中的圖紙,不知何物,想了想,伸手輕輕將其抽了過來。

“大師!”蘇玉陵不備間暗叫不妙,皺了皺眉,“大師,這……”

了恒細究一陣,搖頭歎道:“女施主還妄想將你們的人帶上玉皇頂麼?”

蘇玉陵微一咬唇,垂下眼去,靜了一會兒,便也釋然了。也罷,此時此刻,將圖紙交予侍衛本已行不通,可再想它法保護我櫳兒。

“如今要不起殺鬥,最重要即是避免兩方群會,”隻聽得了恒慢慢說道,邊將圖紙折起,收入自己寬袖之中,“山地圖便由老衲保管,女施主尚希見諒……”見蘇玉陵點了點頭,便道,“既然如此,老衲即刻便要下山,以免眾掌門在玉皇門久候了。”

蘇玉陵抱拳道:“大師再會。”少旬,見了恒的身影已消失在隊尾處,便朝杜世康道,“我們也回去吧。”

杜世康應了一聲,轉頭對一直站在身邊的六名僧人說道:“多謝妙隨、妙止、妙數、妙還、妙觀、妙淨六位師伯以‘無念圈’蔽聲,師侄感激不盡,告辭。”

但見六位中年僧人朝二人合十一笑,隨即便靜靜往席位前頭走回。這時蘇玉陵方明了原來了恒為防引起鄰近席位門派的注意和探聽,才讓這六位名僧圍跟他旁,一來掩擋自己身影,二來便是用內力運起這傳說中的“六妙門無念圈”遮蔽聲音,不禁更對他心生仰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