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奮攘裾袂氣自昂(1 / 3)

蘇玉陵和朱綿櫳四人進了玉皇門,走了一小段青磚平仄鑲嵌的小道,一個轉角,便從幽邃之境豁然轉入軒敞高闊的大會場地。隻見在那略微高起的丘台三邊,一列列稠密地圍站著各派弟子,皆翹首觀望著丘台之上;丘台上張峰秀與一名身穿青城派服飾的弟子正比著武,不時便能惹來同輩們的一陣陣歎呼;玉皇閣旁仍是那塊刻有“中原極頂”四字的巨岩,此刻在漸暗的天色下更顯威凜,饒是薄誌如蘇玉陵,看了也不禁心潮澎湃。

“二十年來才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盛會!早知五年前,溜也得溜出來看啦!”

朱綿櫳聞言,轉過臉朝她疑道:“溜出來?五年前你在哪兒?”

蘇玉陵哼道:“還能在哪?性涼洞!”又道,“師父以我年紀小為由,出門時便將我鎖了起來。現在想來一定不是,今天他分明也帶刻簷出來了!”

朱綿櫳微惱道:“我看他是存心虐待你!”又道,“你放心,等會兒見了他,本郡主替你出頭去!”

蘇玉陵笑了笑:“可櫳兒才說要討師父喜歡,怎又要給我出頭去?”

朱綿櫳看了她一眼:“誰叫你總不爭氣!”

雖覺得阮千隱幾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已不會對自己輕易下手,不過朱綿櫳認為還是暫先不拋頭露麵為妙,了解大會現況最是要緊。因在台下各派隊列的最尾處幾乎瞧不見掌門席位的任何情況,稍一商量後,便和蘇玉陵在宮柯二人的帶路下悄悄走去之前他們藏身的亂石堆那邊,欲先與陸拾寒和杜世康作會合。

“怎麼回事?”隻是此刻看著原該茂密的樹叢一片光禿,且是十分明顯的人為掃過痕跡,蘇玉陵和朱綿櫳的心便一下子提了起來,“拾寒他們……”

“先不要急!”柯曲水一顆心也是砰砰亂跳,看了看宮流觴道,“我們離開之時,拾寒與世康分明還在是不是?”想了想,又對蘇玉陵道,“剛才那金鐸所說的遲到的掌門若真是薛前輩他們,拾寒二人會不會正是跟他們一起進場了?”

宮流觴道:“這亂石堆處能瞧見些大會的情況,不如看看能否見得著他們……”

蘇玉陵一聽,立刻從懷中拿出“千裏眼”來,跑去亂石堆上朝那丘台眺望。這個方向看去,除了丘台上的比試情況、中原地區少許門派的席位和北派的大部分席位以外,其它便不在目力所及的範圍之內。幸甚,終是在北邊處清楚看見幾個熟悉的身影——師父、冷心、眠書、白先生、少蔥、墨池,施前輩不在,也許真是和雲邁說話去了……隻是她反反複複仔細看了好幾遍,依舊唯有這六人。

四人未免愈發心慌,又在這附近找了許久,仍不見一絲蹤影。蘇玉陵鼻間一酸:“他們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該怎麼辦?”

“趙兄台,張某仰佩九華派劍法已久,不知能否請閣下賜教賜教?”

正這時,忽的從丘台處傳來張峰秀這道朗聲詢問,聽見“趙兄台”三字,四人心急間也不禁一惕,便站上石堆往那頭看去。

原來此前張峰秀先是同陸拾寒以判官筆和玉尺比試,因陸拾寒本是為逃命而上的擂台,並無意比鬥,匆匆忙忙間幾招之內便輸給了張峰秀,隨後就去了少林寺處安神定緒;緊接著便是那青城派弟子上台,與張峰秀相鬥良久,終也敗在他的判官筆之下;而此刻,張峰秀不作一刻停歇,立即出口相挑台下的趙風舉。照理說,他若是不願休息,挑戰的當是先前未與他比成武的杜世康,不過想到自己的同門皆因趙風舉而死,便等不及在台上先同趙風舉一決高下。

“張峰秀定是想為他那些同門報仇……”這邊瞧見,蘇玉陵不禁哼道,“我說他們還得謝謝趙風舉呢,若非他,怎能害得我們這麼苦!”

朱綿櫳道:“趙風舉這份仇,必得由我們來算。”

“玉陵,櫳兒妹妹,”忽見柯曲水朝二人走近,道,“你們那邊發生何事,可與我一說,無妨。”

蘇玉陵和朱綿櫳互看一眼。朱綿櫳朝柯曲水道:“柯姐姐,那趙風舉斷橋受誰指使,我們且先不管。但險些讓玉陵墜入峽穀、將我幾百侍衛滯留在浮橋對麵卻是真……”輕輕一哼,接道,“這些也罷了,他與咱們畢竟非親非故。可他竟連自己九華派同門的性命都置於不顧,若非因柯姐姐你,恐怕那些弟子早喪命在我侍衛劍下!”

柯曲水聽罷腦袋一轟:“他……他竟能這麼做?”心中一時窒悶,轉過頭自顧沉默。良久忽聽得喤的一聲抽劍,幾人身邊一棵光禿大樹驟然倒下,“那種敗徒,實應當馬上將他修理!否則將來為禍師門,我柯曲水才是追悔不及!”

蘇玉陵愣了愣,對她道:“曲水如何能自責?他的壞並非因你而起,他本就是個有野心有機心有狠心的人。”

柯曲水一把將芙蓉劍插回劍鞘,輕吸口氣道:“不管,今日我便要讓他在師父麵前原形畢露!”

且說此刻丘台之上,張、趙二人已擺好架勢開戰。張峰秀雙筆一轉,先自出招。緊接著趙風舉輕抖劍柄,瞬時間漾起一朵劍花,朝著張峰秀當肩刺去,劍勢卻輕緩不淩厲。張峰秀雙筆一招“駢馳翼驅”齊出,卻見對方又把劍一收,於是邁近一步雙手分開,左筆一式“管寧割席”上下朝他劃去。趙風舉劍身一晃,虛招來擋,把張峰秀的兩筆引至一邊,自己又連退四步,至此長劍未與張峰秀的判官筆有所碰觸。

“出手!”張峰秀見他讓招,不禁一喝,說時雙筆一招“崔畔加壽”,筆頭徑直刺向趙風舉的喉間。趙風舉當即豎劍一封,以劍背擋了他的雙筆,當的一聲便把筆架開。張峰秀眼神半眯:“瞧不起人是麼!”說著翻身一躍繼續揮筆,筆頭顫處已罩下對方身前幾處大穴。趙風舉劃起劍圈最後一避,笑道:“三招為讓,比武規矩罷了,何談瞧不起?”他口上這麼說,心裏可不這麼想。他自負劍法出眾,可名頭卻不如張峰秀的判官筆響亮,覺得隻是因對方師出昆侖這個大派而已,對他個人並未放在眼裏。

但見他一劍刺出,劍勢雖平淡,實際卻是藏巧於拙的上乘劍法。張峰秀不敢搶攻,先以兩筆橫擋,叮的一聲,一霎火星四射。緊接著才動用“顯”字訣,筆頭直勾劍身、手腕一翻,欲將趙風舉的長劍掀出,卻是在勾劍的刹那間,忽覺虎口一震,自己的判官筆險些拿握不住!

趙風舉輕輕一笑:“張兄,靜勝躁、寒勝熱,‘藏’克‘顯’!”說時長劍一劃圓弧,即刻消去張峰秀筆頭的黏勁,一招“雙推磨”劍光如雲,衝張峰秀攔腰旋卷。張峰秀側身橫閃,隨即又奮力上步拆了對方一招,可兩鬢已不覺微微溢汗。他有傷在身,隻是因上場前重換一身派服而無人知道。加上他此戰略顯心急,偏碰上鎮靜如趙風舉,心境上也已落了下風。

二人相鬥約三十餘招。隻見那趙風舉柔緩的劍勢陡然一變,反手橫劈,劍風迅猛,響如銀瓶乍破,劍光似水光噴散,至張峰秀身前時又仿佛重聚起來,白練般推了過去。張峰秀一驚,此刻的千重筆影隻有拆招之功,卻難騰出空隙攻敵,雙筆離趙風舉的五尺劍圈之外,無法鑽縫。

趙風舉連著這股猛勢使起他九華派“大鵬聽經”劍法。此套劍法動靜相成,隻見他劍身直指一丈、又收回一丈,前後急亂刺於張峰秀兩肩,如群動興起,一人行禪無法入定,劍招混沌;緊接著白光一閃,劍身翻處又似入堂聽禪,一念回光,炯然返照初出冥蒙,劍招始現清明,波紋般地延展;最後又化成一個弧圈,待張峰秀判官筆鑽空刺入,手上內力一鬆,劍身嗡的複直,猛然將它當當一彈,一聲有如醍醐灌頂,隨之便青燈熒然、似於萬籟俱寂中坐禪悟得萬物空明。

張峰秀暗叫不妙,右手被這一彈震得麻痛無比,見對方“大鵬聽經”使罷,複又欺身出劍,此回劍勢淩厲且越迫越緊。不敢怠慢,即刻使上自己“一筆畫江山”之法。又十餘招過後,聽得一聲“看劍”,趙風舉劍身一橫,忽而將劍用作刀使,朝著張峰秀身前劈去。刀剛劍柔,他這麼一出,勁道沉猛、動作卻又翔動輕靈,張峰秀在他這樣驟然詭怪的劍勢進攻之下,竟也不躲不避,箭步上前雙筆十字一擋,隻覺一股猛力直襲自己雙手之間。但他自信昆侖內力勝過九華派,暗一咬牙,便凝氣往前推去。

二人相持一陣,果然,趙風舉麵色開始漸漸泛白,可劍身卻如被張峰秀的判官筆吸著似的,抽手不得。張峰秀笑了一聲,正欲加力施為,至少可震得對方腕骨碎裂,這時卻見閣前阮千隱朝著自己暗暗擺手。他心中一思,恍然這趙風舉還要派上用場,不得已,隻好裝著內力不支,漸漸收氣,由它雙臂一軟,兩筆便從自己手間哐當掉落,身子也不住往後連連直退。

趙風舉心中一疑,看了看張峰秀,忽然也明白過來,收劍稍稍後立,抱拳笑道:“張兄,承讓、承讓——”他覺得在這擂台之上便隻講求輸贏,即便是被讓,那也是自己的本事。

張峰秀聽著他的口氣,心中一哼:“趙兄台功夫超群,張某甘拜下風!”此人不除,他日定是我輩大敵!想著看了趙風舉一眼,拾起判官筆便走回玉皇閣前。

“曲水真的要這會兒上去?”

這邊看罷,柯曲水握劍起身欲行。幾人相詢。隻聽得她冷哼道:“這會兒他正自得意,此刻不去更待何時?”又朝三人道,“再說我上去後也可瞧瞧台下究竟有無拾寒和世康的身影不是麼?”

“既然如此,可千萬小心。”

柯曲水點了點頭,腳尖一點運起輕功。卻是在她行至十丈開外的時候,自那邊緊接著又傳來一道男子高喝。

“趙風舉!現在是否該輪到我了!”

“世康!”蘇玉陵一下聽出聲音,不禁又驚又喜,“他們真的已經在那兒了!”

見柯曲水並不停下步子繼續行去丘台,宮流觴皺眉道:“那要讓曲水回來麼?”

朱綿櫳站上石堆望了望,搖頭道:“此地也不宜久留,我們得去人稠之地……”又思道,“世康的聲音似傳自少林處,先去找到他們再說。”

又說杜世康才對台上的趙風舉下了二次戰書,還不待趙風舉回答,須臾便見一個靈巧身影落上了丘台。瞧清那人麵孔,不禁訝異:“曲水怎會在此?”

陸拾寒糾起眉一歎:“定是趁咱們不注意跟在後頭一起上來了……”想了想,又疑道,“可剛才呂善揚沒發現他們麼?”

“趙風舉!怎麼?不認得我?”

台上一聲冷冷的質問打斷思緒,陸拾寒抬首望了過去。但見柯曲水與趙風舉相視而立,她麵色沉肅,而趙風舉則是一臉的錯愕:“曲、曲水你怎會……”

柯曲水看了看九華派掌門席位,見其師盧信安半立起身、茫然著將語未語,不禁搖了搖頭,又側身對著趙風舉道:“當日你擅領師命將我逐出師門,今日我便也自作主張清理門戶!你害我、害流觴,就算你是因妒成恨,可師弟師妹們的性命,你又置於何處!”

趙風舉心中略驚,稍稍一望四周,果見有疑慮而私語者,看了眼柯曲水,便走近她道:“師妹,什麼話非得搬上台麵來說?你也說了自己已被逐出師門,又有何資格替師父清理門戶?”又低聲道,“且你一個女子,與那宮流觴私定終生,在江湖上名聲已不大好,今日就別再給自己找事了。”

“你……”柯曲水麵色一紅,怒意直升,“好啊,那我將你打下台,該如何是如何,都交由師——盧掌門處置!你待怎樣!”說著便叮的一聲抽出劍來,直指向對方,“廢話少說!出劍!”

那盧信安見狀,也無暇去管是何緣由,隻道二人無論誰贏,於己派皆無意義,還落下個同門一場、刀劍相向的壞名聲,便欲叫止,正要開口,卻瞧見閣前的阮千隱正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猛然想起那晚他對自己囑咐之事,一時間心內忐忑、漸生惶恐。又見柯、趙二人已然動劍,想想便也作罷,重新坐了下來。

“峰秀,”阮千隱收回目光,轉過臉對著身邊的張峰秀道,“你再抽幾人去盯著呂善揚,快去!”

“師父,徒兒看不必了,”張峰秀回道,又悄悄將阮千隱的目光引向少林寺處,“師父看——”

阮千隱一望,但見朱綿櫳、蘇玉陵和宮流觴三人正借道走向少林寺前邊席位,便是杜世康和陸拾寒所站之地:“來了便好!鼠輩竄聚,殲而滅之!”又一望天色,朝張峰秀道,“命人準備火架,今日老夫就跟他們玩到底!”

“是!師父!”

再說陸拾寒二人正專注於柯曲水和趙風舉的比鬥,忽的聽見身後一陣略急的腳步聲,似是知道來人一般心中一動,一下子揚著笑容轉過了頭去。

“終於來了,我們可已等你們多時!”

快步跑近,此刻實實在在見了麵前的二人,蘇玉陵方安下心,看著看著,眼中不覺微光浮爍:“剛才真是嚇死我了……”

陸拾寒握起她的手,微微笑了笑:“總之我們都沒事就好。”說著又朝宮流觴看去,皺眉道,“出來的時候——”

宮流觴連忙一捂雙耳:“曲水!是曲水拽我出來的!”

陸拾寒一聽,不禁搖了搖頭:“曲水也真是的……”

蘇玉陵和朱綿櫳忍不住一笑。朱綿櫳對杜世康道:“我們這麼多人在此待著,於你們少林恐有不便,我看還是另尋他處。”

杜世康想了想:“也好……”

“無事無事!”忽的自杜世康身後響起一個聲音,但見那圓頭大耳的妙法和尚朝著眾人道,“人家要問起便說是我妙法在外雲遊時收的弟子好啦!”

“這……”幾人愣了愣,“這哪成?”

“阿彌陀佛……”正說時,忽從前頭走來一位年約七十、麵容慈和的老僧,見其身著與其他僧人不同顏色的青絛玉色袈裟,想必應是少林寺當今住持了恒大師。隻見他先朝妙法和尚看去,正色說道:“師道有常,以謹罔極。妙法師侄,出家人莫可與人苟笑戲言。”說著又看向幾人,合十行禮之後,忽而將目光落在了朱綿櫳臉上。

朱綿櫳見麵前這位老僧定定瞧著自己,神情祥柔,不得不說心中有一時的寧靜。可過了許久,也不見他說話,難免開始有些不安了:“請問大師有何賜示?”

了恒點了點頭,朝她藹然道:“女施主若不介意,便在敝寺這片席之地一坐。”

眾人皆一怔。朱綿櫳心中也疑惑萬分,眯眼問道:“大師你認得我?”

了恒一搖首,臉上是佛僧那莊和的微笑:“老衲不曾見過女施主。”

朱綿櫳信他,料想那位認識自己的一葦大師不會將自己的事情與他人說起。可麵前這位老方丈,臉上又為何有種深遠的意味?想了想,背起手朝他道:“多謝大師好意,不過不必了。晚輩接下來要做的事,難免與你們佛法相悖然,怕擾了你們片席的清淨之地!”說著看了他一眼,便轉了身往尾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