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奮攘裾袂氣自昂(2 / 3)

了恒兩道白眉微微一垂:“善哉,善哉。”

幾人也不以為意,行禮謝過之後便告辭隨朱綿櫳離開。走在後頭的蘇玉陵忽而腳步一頓,又悄悄回身走到了恒身旁。

那了恒仍站在原處,見了蘇玉陵,便問她:“這位女施主有何事麼?”

蘇玉陵敬道:“大師剛才似有話說,請開示。”

了恒一擺手,過了會兒,才慢慢說道:“恕老衲直言,剛剛那位女施主,殺孽重得很,殺氣,亦重得很……”閉眼一合十,口中又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哀憐攝受。”

蘇玉陵心中一歎。得道高僧果然都生得一雙慧眼……苦澀道:“大師一定是弄錯了,晚輩、晚輩倒是才殺了一人……櫳兒一點也不會武。”

了恒看著她搖頭一笑,道:“老衲是不會過問他人恩怨的,主持公道也不敢說,可若有釁爭之處,老衲誠願竭力化之。”頓了頓,目光又看向丘台之上,接著說,“自方才年輕人的那場比試起,這大會便開始有些異常,也不知和剛剛那位姑娘有無關係。無論如何,老衲隻是不希望看到無端的武林紛爭。”

蘇玉陵淡淡一笑:“無端的武林紛爭……晚輩曾也這麼想,隻是……”說著搖了搖頭,抬手朝了恒抱拳道,“總之多謝大師高德,晚輩銘記!”說完,便轉身快步走開。

朱綿櫳和陸拾寒三人決定去丘台東南處的一隅,那兒所坐之人,大多是江湖上一些無幫無派的散士,約摸五十人,略有名頭,不過比起當年如顧違命、陶南山那些人,還是稍遜一籌了。蘇玉陵離開了恒後,疾步跟上幾人,連忙走去朱綿櫳的身旁,卻見她雙眉緊蹙、臉色沉鬱,便牽起她的手,皺眉道:“哪個敢惹咱們山大王生氣,可是不想活了?”

朱綿櫳瞟了她一眼:“說,那老和尚說了什麼?”

蘇玉陵笑道:“我不過謝謝方丈大師好意,他要說什麼?”

朱綿櫳哼道:“不必欺我,他可是說我身上殺孽重這樣的話?”果見蘇玉陵一愣,不禁麵色怫然,“我就說了!瞧那老和尚慈悲為懷、感化眾生的相容,本郡主便猜到了!他要留我在少林那兒做什麼?難道還想點化我不成?”

蘇玉陵躬身道:“原來郡主殿下才是慧眼啊……”

朱綿櫳朝她惱道:“此刻少與我裝傻!”眯了眯眼,“所以本郡主就最討厭那些和尚道士,動不動就看到什麼殺孽、骷髏……你看我的臉能瞧出些什麼?”說著一拉正低著頭的蘇玉陵,“看呀!”

蘇玉陵愣了愣,隨即抬眼望著她的臉龐,小心道:“我是個俗人,看到的自然隻有櫳兒的美了。”

朱綿櫳皺了皺眉,一股與之秀氣雙黛不符的粗魯:“美美美,成天說我美!我倒要看看二十年後我老了、我不美了,你還喜不喜歡我!”

蘇玉陵瞧著她任性模樣,不禁笑道:“看來我的櫳兒正在氣頭上,說什麼好聽的都沒用了。不過……”說著輕輕撫上她的肩膀,搖頭道,“不過我還是得說,二十年後,我就如擁有兩個桃李年華的你,雙份的美,我隻會倍加地喜歡你呀!”

朱綿櫳一聽,紅著臉斥道:“又是歪理,不算!”嘀咕一句便背過了身去。

蘇玉陵笑了笑,走到她麵前柔聲道:“櫳兒,你何曾在乎過別人說些什麼?那些不過都是空話,何必為之自擾?”

朱綿櫳眼中忽而有些濕潤:“我不是自擾,我就是有些怕……”說著雙手往蘇玉陵腰間一抱,“我真的殺過很多人,我怕我作的孽,報到我喜歡的人身上。那個小道士就是那麼咒我的……”

“胡說八道,”蘇玉陵抬手縷著她的發,邊笑道,“這些你還信麼,我小時候老咒那幾個占我們地盤、搶我們東西的人,可他們怎麼偏都好好的,吃得比我還胖?”

“是嗎……”朱綿櫳悶哼一聲,良久,抬起臉來,“真是豈有此理,那時候就敢欺負我山大王夫人了?”

見如今隻言片語便能移散她的愁緒,蘇玉陵心中一軟:“是,豈有此理,改天回頭找他們算賬!”說著以唇輕輕一點她的鼻尖,微笑道,“走吧,我驕縱跋扈又孩子氣的山大王。”

行至那些江湖散士所在之處的時候,朱綿櫳見他們顯然對自己五人的出現感到十分疑慮。也不去管他們的猜度,隻徑自走到最前頭去,望向丘台之上。

“姑娘這是什麼意思?”忽的身後響起一個聲音,聽那人說得雖緩,語中卻是夾帶傲慢,“後來者有後來者的規矩,可別擋了咱們觀武,大家說是不是啊?”

朱綿櫳聞言,稍稍轉過頭去,道:“現在擋了你們,等會兒給你們看場好戲作為補償如何?到時候,本姑娘自會走,此刻你們便少給我嚷嚷。”

眾人望著她的側臉,見她俊目神飛、姿態傲然,驚異她小小年紀竟有這般淩人之氣,不過聽得她說的話,卻又不禁惱怒。其實他們也並非真瞧不見台上情況,隻是大多的散士總有些心高氣傲,見了一名少女什麼也不說便走到自己前麵,心中不悅罷了。

聽見紛論之聲,蘇玉陵與陸拾寒互瞧一眼。蘇玉陵走到眾人麵前,道:“各位大俠,這會兒台上比武之人正巧是咱們幾人的朋友。一時觀武心切衝撞了各位,晚輩在此陪個不是。冒犯之處,請多多見諒!”說完抱了抱拳,接著又看向之前說話的那人,笑道,“久聞‘江左一道風’祖兆川祖前輩高名,今日得見真容,當真是晚輩三生有幸!”

其實要讓蘇玉陵叫出所有這四十幾人的名字,自是有些困難,不過她恰好認得這祖兆川,心道他聲望比其他人也高一些,便想著恭維他幾句,好在這接下來的短短時間內不節外生枝。

那祖兆川看了她一會兒,淡淡道:“你這丫頭嘴巴倒是有些甜。”說著一揮他手中鐵扇,“罷了罷了,咱們還同小輩們當真呢,看你們的吧。”

蘇玉陵一笑:“多謝各位前輩!”

朱綿櫳此刻見蘇玉陵已走近自己,便朝她悄聲道:“蘇玉陵,這倒像是本郡主惹了麻煩,你專替我收拾一樣。”

蘇玉陵看著她臉上那抹明媚之色,皺著眉捏了一把她的腰間:“瞧你還理直氣壯了。”

朱綿櫳哼道:“其實管他們作甚,他們要知道我和阮千隱有仇,定都離我遠遠的了,這地咱們愛怎麼占便怎麼占。”

蘇玉陵道:“話也不是這麼說,與人和處總比跟人發生口角好不是麼?說幾句好聽的,又不會少塊肉。”

朱綿櫳臉一揚:“你隻許對本郡主說好聽的。”

蘇玉陵笑了笑,便握起她的手一同觀望丘台上的情況。

柯曲水和趙風舉本是同門,武功路數自同出一派,劍招、輕功、腿法、拳掌等皆有跡可循,故而至此兩人都難分高下。

但見此刻,柯曲水的芙蓉劍又一連刺出數招,可依舊是招招被趙風舉輕易拆開,惱意更甚。於是不再多顧,忽的一式“白魚登舟”輕功騰空躍起,芙蓉劍在空中一劃,頓如劈開萬千水星,劍尖抖動往下盤旋,如鷹撮霆擊,竟是十分迅猛,不似女子慣用劍法,刺向趙風舉身前。這一招非九華派的劍式,而是她離開師門以後,博自己交手過及見識過的各家劍法之長而所創的招數。她並不敢用,一來自知功力不深、路子不正,使起來定然十分生疏,頂多勝在出其不意;二來,今日上台比試用的都是自家功夫,她雖已被逐出師門,但十多年的感情讓她於心理上對九華派仍有依屬之感。不過她並未想到的是,當這一劍出手的刹那,心頭原先的踟躕與不安竟被另一種感覺所代替——如釋重負。她不禁自嘲著笑了一聲:原來如此,那種長久以來的牽縛感不過是自己把“師門”兩個字看得太重,其實除了自己,誰在乎呢?劍尖已到趙風舉身前,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倔強之氣:“趙風舉!看招!”手腕凝力間抖出半道圓弧,劍旁頓時便飄下了幾片碎布。趙風舉大驚,全身而退,隨即長劍一挑又筆直地反攻過去,卻奈何對方芙蓉軟劍靈動如蛇,叮的一聲劍尖相碰之後便又霎時把自己的劍身纏住。柯曲水猛然一拉欲將他長劍奪來,卻驚覺手間一股強烈震痛,心道若與他硬拚內力定然不敵,轉念間手一鬆,那芙蓉劍哐哐兩聲又脫彈開來。柯曲水見狀腳尖一點躍起,穩穩接了劍又順勢往下揮去,她身形輕捷,幾個動作一氣嗬成,極是繚亂人眼。

呼的一聲,就在她這一劍落下的刹那間,空氣似是凝結一般,整個武場皆鴉雀無聲,直到她雙腳著地收劍後的須臾,才轟然發出此起彼伏的讚歎。甚至連一些年長的前輩,都不自覺地半站起身引頸觀望。

隻見趙風舉呆愣在原處,一手耷拉握著劍,另一手微顫著伸向自己左眉,碰時指尖有零星細碎的觸感,再一撫,眉棱處竟是禿滑一片。心一顫,怔怔地看向柯曲水。

原來時下武林中,十分崇尚“兵不血刃”的武學之道。要傷一人體膚或直奪一人性命雖也不易,但在亂鬥中取人微毫細發,才是困難之極。柯曲水這一劍,沒讓趙風舉破一層皮流一絲血,卻將他左眉全部剃去,眉毛不比須發之長,能做到這般,著實罕見。這一式劍招,是她妙感於《莊子?徐無鬼》中所言的“運斤斫之、盡堊而鼻不傷”,淬而得其精義。不過能練成,除卻在劍法上的天賦,她亦是下了不少苦功。隻這一劍,已足以叫她在同輩中錚錚佼佼。

“我說盧掌門啊盧掌門……”

場下坐席觀武的盧信安看到柯曲水的劍法竟精妙至此,已然超出自己想象,也不由得慨歎萬分。忽然間聽得身旁傳來一個聲音,便轉過頭去,朝對方問道:“通玄道長何事?”

那說話之人是坐在九華派鄰旁的正一教掌門通玄道長。但聽得他說道:“早聽聞貴派劍法出眾,今日閣下的兩名弟子倒是叫貧道見識了。”

盧信安一聽,麵色微有不悅。對方這個“倒”字,言外之意便是不將自己算在內了。

隻見那通玄道長又笑了笑,接著說道:“若是貧道座下有這樣的弟子,不論她犯什麼錯,也不會將其逐出師門的。貧道實力沒有,眼力可有。”又道,“你說這一戰,若是她勝了,非但未給貴派添光,反倒叫人尷尬了不是?”

被連諷無實力、無眼力,盧信安不由得羞惱,可又確實無話回駁。甚至剛才對柯曲水那番暗暗讚賞與惋惜,此刻都化作了遷怒,矛盾之中,又盼望著趙風舉能反敗為勝了。

言歸台上,趙風舉從驚怔中回過神來,見柯曲水就這麼冷冷看著自己,忽然間當啷一聲,一把將自己的劍扔至地上:“曲水劍法固然厲害,不過今日我倒是要看看,能否厲害得過我的擒拿!”

眾人皆驚異:這趙風舉若是能破柯曲水精妙劍法、空手入白刃,當真是更勝一籌。

柯曲水自是知道他好勝性子,並不訝異,朝他笑了一聲:“既然如此,進招罷!”

趙風舉看了看她,腳步一動,依照奇門八卦的方位,飄閃間繞圈已近了柯曲水身旁。柯曲水一劍出手,一招“射石飲羽”,劍身迅疾如箭直穿趙風舉腋下,以攻為擋。趙風舉往後一仰退開數步,卻見對方緊接著一招攻來,自己左肋右肋幾處要害穴道又在她威脅之下,於是身子一沉從劍影中脫出,皮肉雖未傷,外衣卻被她劍尖戳破。

一招已勝,柯曲水趁勢搶攻,接連使了八招“公輸刻鳳”,劍勢雲聳電搖、焱發灼目。趙風舉不再急於攻入她的劍圈之內,避了又約摸十來招,驟然間身形一張,使出一式快而奇異的輕功,右腳腳尖與左腳一碰,彎弓般地倒縮幾尺,隨即又似箭倏忽往前飛去。果見柯曲水一驚,趙風舉身形定下,朝著她的劍便是一掌揮出,竟然直迎劍身而去。手、劍未觸,但聽得輕“嗡”一聲,原先如蒲葉那般柔韌的芙蓉劍,頓時間竟堅硬如鐵。柯曲水一駭,雖知對方內力較之自己更為深厚,可依舊詫異他竟在未觸碰的情況下能將內力灌注於軟劍!欲立刻將劍收回,卻見他右手食中二指一開拿住劍身,同時左手猛然擒向自己握劍的右手手腕。

便在這時隻聽得當的一聲清脆響音,劍身斷裂,趙風舉兩指一鬆扔了那半把劍便即刻往芙蓉劍的柄端一震。柯曲水虎口頓時被一股強勁所彈,吃不住那股痛,險些鬆了手,咬了咬牙,又重新緊握住。卻又見趙風舉忽然兩手撤離,雙掌齊揚,十指如甄、似轉輪般疾近她身前擒去。柯曲水大驚,連忙也使上“大鵬聽經”拆招,她隻覺對方那股勢道比九華派的擒拿功夫要淩厲霸道好幾倍,甚者,在他輪轉的雙掌之間似有兩種反向的引力,使自己的斷劍墜入漩渦之中一般,略帶陰邪之氣,不禁駭道:“這不是九華派的功夫!”

趙風舉笑道:“你能自創招數,我就不能?”

柯曲水哪裏會信?劍法素來是講求精、巧、準、快、奇的技類武學,創招相對較易,可對方那種寓於擒拿的內功心法,怎能說創就創?不過此刻也無暇多顧,連忙抽劍護身,隻得步步為守。但見趙風舉在她半丈之外繞著她遊走,十指一並又開始接連不斷發掌。掌力自周圍打來,柯曲水隻覺身邊呼呼作響、冷風四起,十幾個回合之後,漸感不支、劍圈始亂,身子忽如大浪中的扁舟一般快要翻跌!

心知如此下去那半把斷劍再不刺中對方,自己內力便要給他耗盡,柯曲水心中一凜,散了劍圈便一劍刺出。“嗤啦”一聲,趙風舉左袖被刺開一條大縫,卻見他笑了笑,一個斜插柳側身一閃立馬鑽空躍至柯曲水身後,接著一招“二分明月”雙手往前一推一按地帶了過去。被這股勁風所襲,柯曲水腳步一晃不住地往前跌,握著劍的右手卻在這時忽的被身後之人猛然抓住。但見趙風舉手腕一抬將她反身一拉,左手奪了劍一扔便環上她的腰間,瞧這形勢,柯曲水的身子便要著著實實撞進他的懷中。

“豈有此理!”宮流觴見狀,臉色氣得煞白,腳尖一點便往丘台躍去。

“流觴!”幾人念他有傷在身,皆連忙叫止,卻見他已在幾丈之外。朱綿櫳皺眉道:“趙風舉的功夫雜糅又邪門,宮大哥上去恐怕又要吃他的虧!”

見杜世康沉吟間已拾了棍子,蘇玉陵站前一步將他一攔:“我去。”

“可你也有傷!”

“外傷不礙事,”蘇玉陵道,“這個趙風舉,我原本就要和他算賬!”

朱綿櫳朝她道:“那你小心點,趙風舉狡猾得緊,我瞧不出他使的什麼功夫。”想到什麼,又道,“對了,萬萬別使那‘恒山迷魂十招’,被薛半儒瞧見,可又要被罵了。”

“知道了。”蘇玉陵笑著應了一聲,想了想,繞至別處,自另一方向行去丘台。

柯曲水剛剛被趙風舉那麼一拽,身子禁不住後仰,緊接著又覺自己腰身被搭上一股柔柔的綿力,不由得又羞又怒:“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