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綿櫳看了看他,淡淡道:“過獎。”
蘇玉陵在旁安靜了一會兒,忽然暗下決心:以後可得多讀些書了。雖說已錯過最好年紀,不過,常言道欲學不畏暮年,自不必怕。櫳兒她如此多學,自己也不能太差勁了不是?武也不精,文亦不行,難怪這淩寂天一路總有意無意流露出對自己的輕看。瞧他性子雖然平靜理智,可對櫳兒的讚賞與喜愛卻還是藏掖不住……兩番態度這麼一比,倒是明顯。想著想著,忽的一頓:唉,定是了,他心中必奇怪著櫳兒如何會看上自己……念至此,便不禁皺了皺眉。如今這淩寂天和櫳兒又無什麼關係,都這樣想,哪日若見了櫳兒她那驕傲自大的母妃,該如何是好?正是了,此次如能有幸從這白雲山再回去,定要開始努力鑽研學問,他日才能在她母妃麵前好好耍上一番,叫她滿意自己。
“玉陵?”
聽見朱綿櫳的叫聲,蘇玉陵回神看她,一笑,因想得遠了,這笑意有些細微而別致。又拿過對方手中的黑龍劍,看了看,道:“劍既非造假,那便不是倉皇之計,說明這五龍劍已在阮千隱、雲邁抑或呂善揚的手中很久了;但看那鐵鑰內新鑿的石痕,說這計劃未雨綢繆了許久,卻也不盡然……”又朝朱綿櫳道,“權宜之計倒是恰當,在沒有更好辦法之下的最好辦法。能在大會前抓了櫳兒你自然是他們想要的結果,可不成,便隻有阻止你出現在大會之上。原本在暗中變換大會場地幾乎不大可能,但以這五把對武林來說極為重要的寶劍為借口將他們引至此地的話,就變得可行許多——”頓了頓,接道,“大會前幾天,阮千隱可秘密向各派通傳,說他已派人將遺失多年的五龍劍尋著,便是在這白雲山之地……”又笑道,“那眾派難道就不會疑惑麼?阮盟主你既然尋著,為何不在找到時就將劍歸於原來那五派之處?又或者,一開始發英雄帖便告知場地換在了白雲山呢?”
朱綿櫳一笑,接道:“這不好說?美其名曰免它們再被居心叵測之人暗中所盜,隻有在大會前幾天通知才能保其安全;另外,可再堂而皇之地巧立一個大會規程,便是以重新分置五龍劍為比試內容……”說著輕輕一哼,“如此一來,眾派隻道阮千隱顧慮周全,將五龍劍和大會的事布置得麵麵俱到,哪裏會有所懷疑?”
蘇玉陵點了點頭,微微歎道:“不過雖已布置妥當,他們卻依舊擔心櫳兒你會找到這裏,便又派了些人守在那浮橋之處,不用說,定也是以守護五龍劍為借口。”說時皺了皺眉,“此回,不論是我們,還是武林眾派,都在阮千隱的算計或利用之內。”
淩寂天聽著二人,忽的笑道:“你們自顧這麼猜想,到時他自然也可自顧否認。”又道,“再者,淩某倒也不大相信阮千隱會去做這等麻煩事。”
朱綿櫳冷聲道:“阮千隱不屑於這等麻煩事,不代表呂善揚他不會。”
“櫳兒怎的把雲邁忘了?”蘇玉陵微微一笑,“我看,也許他才是最不願你出現在大會之上的人。”
“師父……師父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站在雲邁身後的一名衡山派弟子,見對方並無心觀看丘台之上的激烈比試,目光總悄悄落在玉皇閣前爐鼎內的三炷香上麵,便不住低聲疑道。
聽見聲音,雲邁迅即移回目光,對著那人輕聲命令道:“去黃龍井那裏看看。”說著一頓,又道,“拿著為師的英雄帖,省得玉皇門處的人為難你耽擱時間。”
那弟子一疑:“黃龍井處看什麼?人都不是好好守在那裏麼?”
“叫你去便去。”雲邁厲聲道。
“是,師父……”
“師父,讓弟子我去。”此刻說話之人正是雲邁那斷手弟子。隻見他跨前一步,走到雲邁近旁,說道:“弟子知道師父在擔心什麼。”
雲邁看了看他,輕笑一聲:“為師也知道你在想什麼。”
斷手弟子麵色稍斂:“師父擔心的不正是那女子尋上山來了嗎?”想到朱綿櫳,不禁輕輕一咬牙,“那麼師父,此刻關心的該是她來尋仇要如何對付,而不是她的安危!”
“閉嘴!”雲邁凜然打斷,“倒是教訓起為師來了!”又看了看對方空空的袖管,臉色略緩,沉聲道,“為師知道對不住你,屆時自然會好好補償。你若給我聽話點,掌門之位也不在話下。”
斷手男子愣了愣。他身旁之前那名弟子的麵色卻是不禁一沉。
“師父言重,弟子自然也不是在乎這一隻手,”隻聽得那斷手弟子又道,“隻是師父若繼續由著她將氣撒在我們衡山派弟子的身上,一來在弟子之中恐生怨言,二來也實在有損師父一派之主的威名。”
雲邁看了他一眼:“無須多言了,此刻你們二人就一起去看看。”又思道,“早與你們大師兄說了,有情況無情況都上來說一聲,怎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們這就下去。”二人應了一聲,轉身便欲離開,才走一步,卻又聽見雲邁叫止。心中不免疑惑,回身問道,“怎麼了師父?”
雲邁並不答話,隻緩緩起身,目光穿過一旁的湖北龜蛇幫幫眾,鎖在那邊的九宮教處,隱隱約約間瞧見一個身影迅移到了後麵:“呂善揚……”眯了眯眼,便對兩名弟子道,“為師走開一下。”
“可是師父,”斷手弟子連忙道,“阮千……阮盟主說了掌門不得半途離席。”
雲邁哼道:“他還管得了我雲邁不成?”
斷手弟子又四顧一下兩旁,低低道:“非是如此,隻是千萬不要被他抓住了話頭才好。”
雲邁輕笑一聲,隨即將座椅一拉,抽身而出。身子從左側繞行,便要經過嵩山派的席地。心中一思,還是對著嵩山派掌門李朝來抱拳一句:“失陪了,李兄。”
正沉浸於丘台之上的李朝來聞言,略側過他羸瘦的臉,溫謙地笑回道:“雲兄,請。”
雲邁點頭笑笑,見對方一雙雁目又重新專注於台上,便立刻往後走去。
“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
此刻的阮千隱也正望著丘台之上的比試,兩方鬥至酣時,他口中也不住替其數招。微微一笑,搖頭道:“這結古寺的喇嘛倒是有兩下子,上來幾人對他車輪挑戰,都未有將他打下去……”頓了頓,“隻怕這回青城派的高徐展也未必敵得過他。”
隻見在丘台之上,一名頭戴尖頂黃色僧帽、身穿無袖赤襟的中年喇嘛倏忽伸出露在外頭的兩肘,左掌一翻,猛然向另一人、正是阮千隱口中青城派掌門高徐展的肩頭斜劈下去:“六十四!”
那高徐展大叫一聲,舉起右臂慌忙架開,身子晃時險些摔倒。定了定神,迅即展開他青城派輕功絕技“仙履功”,想著用他那如踏雲端般的飄忽身形力爭先著。卻不料對方反應甚快,連變了十餘種拳法又將自己退了回來。又鬥了十餘回合,依舊處於守勢,高徐展便驟施詭招,名曰“開門延盜”,雙臂一張,在對方有機可乘自己胸膛之時,忽而一個後翻,雙腿猛然踢出,後勁頗大,自己身子雖也往後退開,腳上餘勢卻久久不衰:“七十八!”
“好招!”阮千隱一拍身前欄杆,讚道,“咱們西派到底是人才濟濟!”忽的卻又輕輕一歎,“可惜了可惜了,若不是老夫身為盟主不得參與一方的奪劍之戰,否則定要好好會會他們。”
“師父,”站他身旁的張峰秀揚了揚唇,朝他道,“師父可惜的,恐怕是先前未有想到將這幾人也收在手下吧?”
阮千隱笑回道:“來日方長不是麼?”忽而目中精光一閃,定定看著他道,“峰秀,你沒有看到什麼嗎?”
張峰秀心中一緊,笑著疑道:“師父指的什麼?峰秀可一直在專注比武。”
阮千隱輕輕哼了一聲,不語。
張峰秀心下有些虛,正欲說話,卻聽得站在另一邊的同門開了口——
“師父,雲邁離席。”
阮千隱笑了一下,便對張峰秀道:“去,悄悄跟著雲邁。”
張峰秀回道:“可峰秀還要續香,何不就讓二師弟去了。”
阮千隱將雙手一背,眼神居高,看著對方緩緩道:“為免被雲邁察覺,以你內力最好跟在其後半裏之處。既隱秘,又不會跟丟。”
張峰秀一愣,垂首閉了閉眼:“是,師父。”說著便轉身從後邊的木台之上拿了那雙鋒端凜凜的判官筆,從閣內疾疾下了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