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一說完,台下先是安靜一陣,而後便是多數人的點頭暗許。阮千隱暗暗一思,又笑著問四周道:“那麼,可有人不服?”
此回問話雖與之前一樣,不過卻已少有人異議。那陳宗昭,麵色略帶尷尬,目光望向蕭寄梅老太,躬身一抱拳:“陳某自然心服口服!”說完又一瞥鏡華道長,隻得重新坐於自己位子。
“可這……”蕭寄梅疏眉一皺,搖了搖頭,對著阮千隱道,“隻怕老身無力保管好赤龍劍,屆時可又落入賊人之手!”
阮千隱哈哈道:“蕭老太過慮了!如今那賊人申獨行早成灰骨,誰會再做這等偷竊五龍劍之事?”說著又有意無意一瞟台下正前方處的位置,緩緩笑道,“即便再為人所盜,今日之後,若阮某仍有幸為盟主,那重找五龍劍的擔子——就依舊交給我便成,為武林做事,本是阮某的榮幸……”
“好不要臉……”台下與他目光相交接之人,聽罷麵色一凝,暗自咬牙道,“果真是得了便宜賣乖。”
“我說若穀啊……”話說時,忽而身旁響起一個陰寒帶笑的聲音,“現如今又惱自己做什麼?誰叫你對小郡主沒有信心呢?”
雲邁靜靜坐著,眼神睨向身邊剛剛走近的呂善揚,淡淡一哼不語。
“亦或者,是對自己沒信心?”呂善揚垂了垂首,稍稍湊近雲邁笑道,“要貧道說呢,其實硬碰硬,也未嚐不有趣……”頓了頓,“咱們未必會倒,小郡主也未必會死啊。”
雲邁輕輕一笑:“既然有趣,那不知你們二人順我此計,又是為何?”
呂善揚搖了搖頭:“貧道也不過是希望大家能慢慢地、好好地比試一場,可不願小郡主來攪場子……”
“峰秀!準備續香!”
二人正自暗語,又聽得台上響起阮千隱的聲音。呂善揚望著阮千隱重新躍向玉皇閣的身影,瞟了眼雲邁道:“瞧這莽夫急的,豈不知當下小郡主正在泰華樓裏跺腳呢,咱們自可放寬心來。”語聲一頓,“不過小郡主她心思縝密,興許能料到此地也未可知——”說著低低一笑,垂眼看著雲邁,“若是那樣,不知若穀又會怎麼做呢?”
雲邁微一抬頭,漠漠看了他一眼,便將目光投向了丘台之上。
呂善揚揚唇笑了笑,見對方不再說話,即輕輕離開,走回席位相隔一派的九宮教之處。
“果真如此,這阮千隱處處在省時間,可謂處心積慮。”
離玉皇閣稍遠處的亂石堆上,樹遮草掩之下正悄悄伏著一男一女。仔細瞧二人麵孔,男子清瘦、女子秀麗,不正是杜世康和陸拾寒?
陸拾寒聽得杜世康開了口,轉向他輕聲應道:“正是……若是鏡華道長為勝者,那名陳幫主自然要堅持與之一分勝負,如此下去,南派人雖不多,幾個輪戰,卻也花時不少;如今既是蕭老太太了,即便有不服者,可也不會上去挑戰了不是?”
“說的對……”杜世康接道,“一來那蕭老太太已傷,若是上去那便是趁人之危;二來,蕭老太太她的確年高德劭,不服她不成了不服德麼?”
此前二人悄悄觀戰之時,見阮千隱在蕭寄梅和鏡華道長比試完後不宣勝負,的確心存疑惑。待得那鏡華道長向陳宗昭說明原委後,前後一想才恍然阮千隱的暗沉心思。旁人看來自不會覺得有奇怪之處而去多加揣測,隻道阮千隱的決判崇德明智且又不怠慢任何一方。可自己二人,在今早一得知大會場地移至白雲山的消息時,便料定此變應當與朱綿櫳有關——故而在祝眠書去尋朱綿櫳和蘇玉陵的同時,趕到此地,觀勢而動。
知道個中緣由、又已看了一個多時辰的二人,此刻豈瞧不出阮千隱對大會時間的處處掌控?
“櫳兒妹妹與那幾人有如此深仇,怕是免不了一場惡戰了……”陸拾寒輕輕一歎自語,“可那三人皆老謀深算,隻她一人該如何應付?”那日在陳若岸的閑寧客棧內也大致明白了此間恩怨,知道除了阮千隱,朱綿櫳還有呂善揚和雲邁兩個仇人,心中便更加為此擔憂。
杜世康笑道:“怎好說隻她一人?咱們可都一直在她身邊啊!”頓了頓,“不過話雖如此,我們幾人的功夫也算不得太好,屆時別幫她不成反拖累她了……”說著忽而又想到什麼,皺眉道,“也不知流觴現在怎麼樣了,希望他在客棧安分些休息。”
陸拾寒道:“如今流觴我倒並不擔心,曲水定會好好照看他的。隻是……”微微一搖頭,“隻是怕眠書未能及時找到玉陵和櫳兒妹妹,若是那樣,豈不叫阮千隱他們得逞了?”
“川西鶴鳴山莊主葛震覃、西寧結古寺索朗達隆上師——”
聽見聲音,杜世康又望向玉皇閣處,見阮千隱已從西派武林人士的簽牌中抽出兩人,開始下一輪、也正是爭奪青龍劍的比試,便對陸拾寒道:“當下咱們二人倒不必多想,還是靜觀其變為好。”
“也隻得這樣了……”陸拾寒輕歎一聲,望了望天色,見山頭雲層迭迭,霧靄沉闊,心中不由得忽感著急。
“玉陵,取一把劍過來。”
與此同時,蘇玉陵三人正是在黃龍井一旁的那片崖堆之上。蘇玉陵小心四顧了一陣,倒是未有發現其他人跡。當下聽得朱綿櫳說話,便問她道:“取劍做什麼?於我們並無用。”
朱綿櫳搖頭:“隻有弄清楚了,到時在武林眾人麵前揭穿阮千隱他們的時候,才能有理可據。”
蘇玉陵忖道:“也對了,既已上山,此刻也不差這一時。”說著看向黃龍井口處之前轟然出水的圓形石盤,其上便是托著那五柄叱吒長劍。提起輕功,便踩踏著湍急水麵飛向那邊去。
雙足點著那五把劍的劍墩盤旋了一會兒,蘇玉陵覺得還是鱗光熠熠的黑龍劍最為威風,便伸手將其劍鞘一握,用力把它從石盤的凹格中抽出,隨即立刻躍離石盤,踏水而回。
“櫳兒,”沾著水的雙腳一著地,蘇玉陵便將黑龍劍遞與朱綿櫳,道,“輕而不浮,樸而不拙,是為好劍,隻是不知是否是傳說中的真物。”
隻見淩寂天卻是瞟了眼蘇玉陵,淡淡道:“何不取那把黃龍劍?黃,地之色,位者中也……可見著實沒什麼眼光和野心。”
蘇玉陵一愣,睜了睜眼,隻得暗自微惱。
朱綿櫳笑著接過劍,邊對淩寂天道:“前輩還不如和玉陵說黃龍劍中摻和著良金來得實在。”
蘇玉陵一聽,氣急,朝朱綿櫳道:“連櫳兒也這麼說,我可不高興了。我雖愛貪些小財,可我也有眼光,有野心。”又道,“我沒眼光,如何會喜歡上你?沒野心,如何老想著讓你成為世上最快樂的人?明明如此艱難而宏遠,怎麼就不是野心了——”
“別、別說了!”剛才還一臉悠然的朱綿櫳忽而倉惶止道,麵上頓飛紅霞。瞥了眼一旁的淩寂天,便側過身朝蘇玉陵輕斥道,“如何能在人前說這番放肆話!”
“放肆麼?”蘇玉陵雙眉一抬,“再叫你取笑我。”
“當真是口無遮攔……”朱綿櫳嘴上一句低罵,唇旁卻又不覺漾開笑意。輕輕一咳,便拿起手中的黑龍劍,道,“是不是真物,當由本郡主來斷。”
淩寂天收回揶揄之意,一笑,朝朱綿櫳道:“小郡主也未曾見過,如何知真假?”
朱綿櫳看了他一眼:“當初你既派人著手去找過,那麼對其外觀內質,定然有所了解。”
淩寂天應道:“自然……”
“這便好辦,”朱綿櫳稍一揚唇,一手豎執劍鞘,將其一掂,笑道,“劍長三尺三,劍重三斤餘五兩。”說著另一手撫上劍首,細致觸摸一陣,道,“劍墩,墨色龍尾石;劍莖,鹿角所製,上刻龜蛇;護手,青銅雕鏤梅花……”又將手滑向劍鞘,接道,“青銅鞘口、雲紋護環、黑檀木鞘身,篆字‘玄雲出北方,衝舉複翱翔’——”說時見身旁的蘇玉陵麵露驚歎,心中忽生小小得意。又望向淩寂天問道,“前輩,至此可有相符?”
淩寂天看著朱綿櫳一陣,點頭道:“然。”
朱綿櫳於是將劍緩緩抽出,一道寒芒便驀地直射三人眼中:“果然是稀世好物……”瞧了瞧劍身,見其劍背頎秀、劍刃耀之若日、劍尖似還發著輕嗡之聲。想了想,將其抵在身旁一塊岩石之上,以劍麵輕輕連擊岩石,垂眼細聽:“鐵英、銅錫、鉛。無金質。七份銅,餘者三分。”
淩寂天不禁訝然道:“武林舊誌正是這般記載,小郡主當真是穎敏過人。”